盛府后宅的风,吹得比往日更疾了些。
林噙霜被盛紘当众斥责,并剥夺了对卫小娘一应事务的掌管权,虽未明令禁足,但颜面扫地,一时间称病躲在林栖阁,不敢轻易露面。中馈之权,名义上仍在她手,但经此一事,王若弗趁机收回了不少实权,下人们也嗅到了风向的变化,对林栖阁的吩咐,不免带上了几分观望和拖延。
卫小娘搬离了原先那间阴冷的屋子,被安置在寿安堂附近一处小巧但向阳的院落里,由房妈妈亲自带着几个可靠的下人照料。
刘郎中每日来诊脉,用药精细,饮食也严格按照医嘱,皆是清淡滋补、易于克化的食材。卫小娘的高热渐渐退了,脸色虽仍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腹中胎儿也暂时安稳下来。
这一切变化,都源于那个夜晚,六岁的明兰那石破天惊的一闹。
此刻,明兰正站在寿安堂的正厅里。屋内焚着淡淡的檀香,陈设古朴典雅,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沉静力量。
盛老太太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扶手椅上,穿着一身赭石色暗纹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一双眼睛虽已有些浑浊,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房妈妈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明兰穿着干净的素色棉裙,头发梳成两个小髻,规规矩矩地站着,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揪着衣角,完全是一副受了惊吓后怯生生的庶女模样。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父亲盛紘或许会被一时的情绪和事实打动,但祖母盛老太太,历经风雨,洞悉世情,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六岁孩童能有那般缜密的心思和果决的行动。
“抬起头来。”老太太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明兰依言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瘦弱的小脸,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老太太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子上停留了片刻,缓缓开口:“那晚的事,你都记得清楚?是如何想到要去大娘子门口哭喊,又怎会留意到炭火和药碗的异常?”
来了,明兰心知肚明,祖母在试探。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孩童的软糯和一丝后怕:“回祖母的话,明兰……明兰那日发热,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娘亲咳得厉害,怎么叫都不应,心里害怕极了……小桃也吓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明兰想起以前在庄子上,有户人家着了火,大家也是拼命喊叫才引来救火的人……明兰就想,喊得大声些,或许就有人来救娘亲了……”
“至于炭火和药……”明兰的眼神黯淡下去,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哀伤,“以前……以前我们屋里的炭火也是这样的,点不着,净冒烟。娘亲怕明兰冷,总把好炭省给我用,自己就挨冻……那药,周娘子每次送来都是凉的,娘亲喝了就难受……明兰……明兰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告诉爹爹……”
老太太沉默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这孩子的话,听起来天衣无缝,情理皆通。那份对母亲的担忧和恐惧是真切的,那份急智,或许真可归咎于绝境下的爆发。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孩子的眼神深处,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和……了然。那不是侥幸逃生后的茫然,倒像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你可知,你那一闹,府里上下都惊动了,你林姨娘也受了责罚?”老太太换了个角度,语气略带压迫。
明兰立刻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声音带了哭腔:“明兰……明兰不知道会这样……明兰只是不想娘亲死……祖母,明兰错了么?是不是……是不是给家里添麻烦了?”她抬起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满是闯祸后的无措和害怕。
以退为进,示敌以弱。这是明兰前世在祖母身边学到的第一课。
果然,看到她这副模样,老太太眼底的审视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终究是个孩子,被逼到绝境罢了。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你没错。”老太太的声音缓和了些,“孝心可嘉,何错之有?只是往后遇事,不可再如此莽撞,当先禀告长辈才是。”
“明兰记住了,谢谢祖母教诲。”明兰乖巧地应下,心里却明白,若当时按部就班禀告,只怕母亲早已魂归九泉。
“你母亲如今需要静养,你便暂时留在寿安堂,跟在我身边吧。”老太太做出了决定。将明兰放在眼皮子底下,既是一种庇护,也是一种观察。她需要看看,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孙女,究竟是块璞玉,还是……另藏机锋。
明兰心中一定,这正是她想要的!接近祖母,获得她的信任和教导,才是她这一世安身立命、改变命运的根本。
她立刻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明兰谢祖母恩典!明兰一定乖乖听话,好好伺候祖母!”
看着脚下瘦小却礼仪周全的身影,老太太目光微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起来吧,让房妈妈带你去安置。”
“是。”
明兰起身,跟着房妈妈退出正厅。转身的刹那,她眼底的怯懦和泪水瞬间收敛,只余一片清明与坚定。
第一步,踏入寿安堂,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