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的书房内,墨香淡淡。房妈妈铺开宣纸,研好墨,开始教明兰识字。她从最简单的《三字经》开始。
“人之初,性本善。”房妈妈念道,并用工整的楷书写下这三个字。
明兰睁着大眼睛,努力模仿着跟读,手指笨拙地握着毛笔,在另一张纸上歪歪扭扭地描画。她刻意控制着笔力,让写出的字迹符合一个初学孩童应有的稚嫩和扭曲。
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房妈妈讲解每个字的含义和间架结构时,她听得极其认真,偶尔提出的问题,虽带着童稚,却总能切中要害。
“妈妈,性字为什么这样写?和生字好像呀?”
“妈妈,本字下面那一横,是不是像大树的根?”
房妈妈起初只是例行公事地教导,但几天下来,心中暗暗惊讶。这六姑娘,记性极佳,教过的字,隔日再问,几乎不忘。更难得的是,她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悟性,对文字的结构和含义有着超乎年龄的理解力。这让她教起来,也多了几分兴致。
这日,老太太闲来无事,踱步到书房门口,恰好看见明兰正伏在案上,小脸紧绷,一笔一画地练习孝字。她写得极为缓慢专注,鼻尖甚至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写完后,她拿起自己写的字,对照着房妈妈的字帖,仔细端详,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不太满意。
“这里,撇捺的力道不对。”她小声嘀咕着,又铺开一张纸,重新开始写。
老太太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到明兰眼中那种纯粹的对知识的渴求和一丝不苟的态度,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苦读的模样。这孩子,倒是个肯下苦工的。那份专注和沉静,越发不像个普通孩童。
过了一会儿,明兰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抬起头,见到祖母,连忙放下笔,站起身行礼:“祖母。”
老太太走进来,拿起她刚才写的那张纸。上面的字虽然依旧稚嫩,但能看出笔画的起承转合已有了些许章法,比前几天进步明显。
“嗯,有点样子了。”老太太淡淡评价了一句,将纸放回原处,目光扫过书案,忽然停在一张习字的草稿纸背面。那上面似乎用炭条画了些什么。
明兰顺着祖母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那是她方才等墨干时,无意间随手画的院中那株古松的简笔轮廓,虽只寥寥数笔,却抓住了松枝的苍劲之态。这完全是她前世作为侯府夫人修身养性时学的笔意,绝非六岁孩童能画出的。
老太太伸手将那张纸拿了起来,仔细看着,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明兰心跳加速,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带着几分被发现不务正业的羞赧,小声道:“祖母,我……我看着窗外的松树好看,就随手画着玩……我错了,不该在习字的时候分心。”
老太太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明兰:“谁教你的?”
明兰摇头,眼神纯净:“没有人教。就是……就是觉得那树枝是这样长的,就照着画了。”她必须将这一切归咎于天赋和偶然。
老太太沉默地看着她,又看看那幅画,再联想到她识字时的悟性,心中疑窦更深。一次急智可以说是绝境爆发,但这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这对文字结构的敏锐,还有这无师自通的画意……这真的仅仅是一个六岁庶女该有的吗?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早慧的孩子,却从未见过如此……违和的。那孩童的身躯里,似乎藏着一個极其成熟、甚至饱经世故的灵魂。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却又挥之不去。
最终,老太太没有追问,只是将那张纸折好,收进了自己的袖中,语气平淡无波:“习字便专心习字,莫要三心二意。今日的字,再临十遍。”
“是,祖母。”明兰恭敬应下,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危机暂时解除,但祖母的疑心显然更重了。不过,这也未必全是坏事。适当的展现价值,才能赢得更多的重视和资源。只是这个度,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能过于惊世骇俗。
老太太转身离开了书房,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多了几分思量。
房妈妈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波澜起伏。她伺候老太太多年,深知老太太心思之缜密。六姑娘今日这番表现,怕是彻底引起了老太太的探究之心。往后在这寿安堂,明兰姑娘的日子,恐怕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了。
而此刻,林栖阁内。
林噙霜对着心腹周娘子,咬牙切齿:“那小贱人,倒是会巴结,这么快就哄得老太太让她读书识字了!再这么下去,这府里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吗?”
周娘子阴恻恻地道:“小娘莫急,识字容易,守规矩难。小孩子家,总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咱们,只需耐心等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