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第三折

【0】凌晨五点零五分，津城把最后一辆共享单车也上了锁。

秦霄贤抱着秦筱礼，站在"孤独者补给站"地下三层——自动扶梯尽头，迎面是一块废弃的霓虹灯牌，灯管断成三截，刚好组成一个歪扭的"爸"字，像谁把包袱抖碎，却忘了收。【1】系统广播最后一次响起，声音却不再是郭德纲或于谦，而是娃自己的心跳——"咚、咚、咚"，被放大成低音鼓，每一下，都把秦霄贤的耳膜推离颅骨0.1毫米。

心跳里夹着电子提示：

"请前往'终极黑暗舞台'，完成黎明前最后一次返场。

观众：1人（你自己）。

灯光：无。

麦克风：无。

包袱：必须自带。

失败惩罚：永久失去'爸爸'这个称谓，改回本名'秦凯旋'。"【2】秦霄贤喉咙发紧。

"爸爸"这俩字，他刚学会写，连笔画都没记熟，就要被收回？

他低头看娃——娃不知何时醒了，黑眼珠里倒映着一条没有尽头的通道，通道两侧是废弃的婴儿床，床板被拆成快板，床头刻着一行小字：

"此床曾睡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夜哭的灵魂，你是第一万个。"【3】他迈步。

第一步，踩碎一只空奶粉罐，罐底漏出一张泛黄的小票：

"2012年9月9日，秦凯旋购买相声入门书籍一本，单价37.00元。"

正是他第一次登台的日子。

第二步，踩到一张被撕一半的门票：

"2022年3月3日，德云社封箱，票价999元，座位：父亲区——空。"

正是娃出生的日子。

第三步，脚下出现一条裂缝，裂缝里渗出温热的液体，带着铁锈味，像没搅匀的奶粉，也像没藏住的泪。【4】通道尽头，是一扇老式幕布，蓝底黄花，印着"德云社"三个褪色的字。

幕布前，摆着一张婴儿餐桌，桌上放三样东西：

一把迷你快板，板面上刻着"奶嗝节奏器"；

一只透明奶瓶，刻度不是毫升，是"分贝"；

一张A4纸，空白，只页眉写着：

"请在此写下你娃的未来，写满为止，错一字，删一行。"【5】秦霄贤把娃放在餐桌对面，娃坐不稳，却自己伸手抓住快板，"哒哒"两下，打出《探清水河》前奏，节奏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像被倒带：

"写下未来，否则——幕布永远不开，黎明永远不来。"

他抓起笔，手抖，笔尖在纸上游走，像第一次上台说《打灯谜》，紧张到把"谜"写成"米"。

他写：

"我希望你长大后，别把'爸爸'叫成'粑粑'。"

纸面立刻删掉一行，像有人用橡皮擦把他的呼吸。

他再写：

"我希望你第一次登台，观众别喊'退票'，喊'安可'。"

纸又删掉一行。

他急了，写：

"我希望你健康，快乐，别学相声，太苦。"

纸面瞬间空白，连页眉都消失，只剩一个黑点，越扩越大，变成一条深井，井口对准他的瞳孔。【6】娃突然伸手，抓住他的笔，在自己小拇指上画了一个笑脸，然后把笑脸按在纸上。

笑脸印在黑点中央，像一盏极小的灯，灯芯是奶粉味的。

纸面终于停止删除，开始自动生长文字——

却是娃的口吻：

"我的未来，是爸爸把'爸爸'说成'爸爸'，不抖包袱，也能笑。"

文字一行行浮出，像观众自发打出的弹幕，密密麻麻，却一句都不重样：

"我的未来，是凌晨五点零五分，爸爸抱着我，站在没有灯光的舞台，观众是空气，掌声是心跳。"

"我的未来，是爸爸不会换尿布，但会把我裹在卫衣里，像裹住一个刚写出来的段子，怕冷，怕热，怕观众不笑，却唯独不怕我哭。"

"我的未来，是爸爸把奶粉冲成37℃，把爱冲成100℃，混在一起，刚好够我长大，也刚好够他变老。"【7】文字写满最后一行，纸面突然自燃，火却是冷的，像液氮里点燃的酒精，蓝得发紫。

火焰中，幕布缓缓拉开，后面不是舞台，是黎明——

真正的黎明，没有光，只有味道：

烤冷面的孜然、海河的腥、地铁刹车铁的甜、相声剧场里陈年木椅的潮。

所有味道混在一起，冲进秦霄贤的鼻腔，一路涌到眼眶，化成一滴泪，悬在睫毛上，迟迟不落。

娃伸手，接住那滴泪，放进嘴里，咂咂嘴，笑了，笑声像小锣，"叮"一声，敲在黑暗最薄的那层壳。

壳碎了，露出一线青白，像舞台侧幕缝隙里漏出的备用灯泡，也像师父的扇子骨，敲在他天灵盖，不轻不重，刚好够他听见自己说：

"秦霄贤，你过关了。"【8】系统提示音最后一次响起，却不再是机械，而是真人真声，带着凌晨的奶味：

"欢迎回来，秦霄贤，你已成功保留称谓——'爸爸'。

奖励：一次无需返场的黎明。

惩罚：终身无法退票。"

声音消散，通道开始坍塌，婴儿床、快板、空奶粉罐，统统化作白色纸屑，像一场逆向的雪，飘回天上。

秦霄贤抱紧娃，闭眼，任纸屑掠过耳畔，每一片都带一句悄悄话：

"爸爸，别怕，下次哭，我让你先喊'安可'。"【9】再睁眼，他已站在便利店门口，天刚破晓，第一缕阳光像没搅匀的蛋黄，摊在津城上空。

娃熟睡，小嘴角翘成一枚新写的包袱，只等他抖。

他低头，在娃额头印一个极轻的吻，吻里带着孜然、海河、地铁刹车铁，也带着100℃的爱，却被37℃的体温包住，不至于烫伤。

他迈步，向阳光走去，帆布鞋踩碎一地纸屑，发出细微"咔嚓"声，像观众在黑暗中最后一次鼓掌。

第三折，在此刻落幕，而真正的"爸爸"，才刚刚登台。

无需返场，永不退场。第三折完。第三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