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二折

凌晨四点零四分，津城把最后一盏路灯也拧成了安眠药。

秦霄贤抱着秦筱礼，站在“孤独者补给站”地下二层的自动扶梯尽头，脚底踩着一条由废弃奶嘴拼成的光带，光带闪烁的频率恰好是《探清水河》的鼓点——每“咚”一次，就有一颗奶嘴亮起，像观众席里乱闪的荧光棒，只是颜色统一为“奶粉白”。娃在他臂弯里打了一个奶嗝，嗝声带着回甘，一路逆流，涌进秦霄贤的鼻腔，撞得他眼眶一热。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想哭是在师父书房里背《莽撞人》，背到“长坂坡前救赵云”时，师父用扇子骨敲他手腕：“使寸劲，别使蛮劲。”

如今，寸劲没练成，蛮劲倒被娃的哭声逼了出来——像一把没开刃的刀，钝钝地锯他的神经。系统广播再次响起，声音换成了郭德纲的音色，却故意走了电音，带着机械的笑腔：

“各位爸爸，欢迎来到‘父职模拟舱’，接下来，你们将体验‘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次返场’。

规则如下：

一、娃若哭，你必须在十秒内用相声段子逗笑，笑点低于60分贝，视为失败；

二、你若哭，娃必须给你擦泪，擦泪手势错误，扣一分；

三、累计扣满三分，娃将被回收，重新投放到‘无父星球’，你则永久列入德云社观众黑名单，终身不得买票。”广播结束，穹顶灯光“啪”地熄灭，四下陷入漆黑，黑得连影子都失业。

紧接着，一束追光打在秦霄贤头顶，光圈边缘飘着奶粉微粒，像下了一场小型雪。

黑暗中，其他爸爸的身影被虚拟化，只剩他一人实体，抱着娃，站在圆形舞台中央——舞台半径九米，地面用尿不湿拼成九宫格，每格写着一个“包袱关键词”：

“现挂”“翻缝”“垫话”“瓢把子”“柳活”“贯口”“开门包袱”“伦理哏”“退票”。娃的小脚丫恰好踩在“伦理哏”上，脚尖一点，格子亮起红光，系统提示：

“请即兴一段‘伦理哏’，内容需包含‘爸爸’‘奶粉’‘尿布’三元素，限时30秒，开始。”

秦霄贤喉咙发干，他向来避谈伦理哏，怕观众当真，可如今被系统逼到墙角，只能硬头皮开口：

“人家都说，爸爸带娃，活着就行——可我连活着都费劲！

早上冲奶粉，手一抖，奶粉洒一地，我心疼啊，趴地上舔，舔着还挺香，抬头一看，娃在舔我！

我问：‘你舔我干嘛？’

娃说：‘爸爸，你比奶粉甜。’

我一听，眼泪差点下来，结果娃补一句：‘就是有点咸，下次少放盐。’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不仅是个奶爸，还是个移动咸菜坛子！”观众席——如果那排虚拟爸爸能算观众的话——爆发出一阵电子掌声，分贝仪显示：61，刚好及格。

“伦理哏”格子熄灭，娃被传送至“现挂”格，小屁股一扭，坐出一个酒窝。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换了于谦的烟嗓：“请用‘现挂’方式，描述你此刻最想对黎明说的话，限时20秒。”

秦霄贤抬头，望向黑暗尽头，那里隐约透出一丝青白，像舞台幕布缝隙漏出的备用灯泡。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软下来，像把快板调成慢三弦：

“黎明啊，你慢些来，我娃还没睡，我的段子还没抖完，我的奶粉还没搅匀，我的尿布还没叠成方块……

你一来，我就得假装成熟，假装爸爸天生会换尿布，假装我一点都不慌。

可其实我慌得要命，我怕我娃长大问我：‘爸爸，你第一次给我冲奶，为什么用温水而不是爱？’

我只能告诉他：‘因为爱太烫，爸爸怕你烫伤，所以用温水代替，结果温度刚好37℃，就像爸爸的怀抱，不高不低，刚好够你哭，刚好够你笑。’”话音落地，黑暗中传来一声“叮咚”，像电梯到达负一层的提示。

紧接着，穹顶裂开一道缝隙，真正的黎明渗透进来，不是光，是一股淡淡的奶粉味，带着1993年国产奶粉的铁罐香。

娃伸出手，指向裂缝，小手指甲边缘有一轮白色月牙，像一弯没长开的包袱。

系统广播最后一次响起，声音忽然褪尽电音，变成真人，是秦霄贤自己的声音，却带着回音：

“恭喜，父职模拟舱通关，你已成功兑换‘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次拥抱’，请抱紧娃，闭眼，倒数九个奶嗝，醒来即是破晓。”秦霄贤抱紧娃，闭上眼，开始数：

“九——”

娃打个嗝，嗝声绕梁，像小锣；

“八——”

第二个嗝，带奶香，像大锣；

“七——”

第三个嗝，突然跑调，像弦断了；

“六——”

第四个嗝，回归正拍，鼓点稳住；

“五——”

第五个嗝，加入颤音，像观众抽泣；

“四——”

第六个嗝，升半音，像希望；

“三——”

第七个嗝，降半音，像绝望；

“二——”

第八个嗝，戛然而止，像包袱抖完；

“一——”

第九个嗝，轻轻出口，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声笑。九个数完，秦霄贤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便利店门口，怀里娃熟睡，小嘴蠕动，像在梦里背贯口。

天边，第一缕阳光刺破雾，像师父的扇子骨，敲在他天灵盖，不轻不重，刚好够他落泪。

他低头，在娃额头印一个极轻的吻，吻里带着奶粉味，也带着快板余韵。

阳光继续升高，把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尽头，是一行用奶粉写成的字：

“欢迎回来，秦霄贤，你已成功升级为——秦·霄·贤·爸·爸。”字渐渐被风吹散，像谢幕时飘落的金纸。

秦霄贤抬手，抹掉眼角那点泪，咧嘴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却比任何一次返场都真诚。

他迈步，向阳光走去，帆布鞋踩碎一地奶粉字，发出细微“咔嚓”声，像观众在黑暗中悄悄鼓掌。

第二折，在此刻落幕，而真正的黎明，才刚刚升起。第二折完。第二章节完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