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裂痕里的光
杨博文走的那两天,练习室的空气像凝固了的糖浆。
左奇函把《破茧》的伴奏放了一遍又一遍,耳机里杨博文领舞的节拍声空落落的,像缺了块的拼图。赵磊练高音练到嗓子冒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脾气;李铭总在走位时往右侧看,那里本该站着杨博文,现在只剩道晃动的影子。
“要不……我们先改改动作?”周航犹豫着开口,手里的马克笔在走位图上圈了又圈,“少个人,队形得重排。”
左奇函没说话,只是把杨博文留在更衣室的水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杯子里还剩小半瓶水,贴着张便利贴,是杨博文的字迹:“练完记得多喝水——给奇函”。字迹圆圆的,像他笑起来的眼睛。
“不改。”左奇函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等他回来。”
周航张了张嘴,想说“万一他不回来了呢”,却在看到左奇函眼底的执拗时把话咽了回去。他想起杨博文走前,偷偷把舞蹈分解视频发在群里,每个动作旁边都标着“奇函这里可以加个wave”“这里等奇函的rap结束再转身”,像在给他们的默契做注解。
第二天凌晨,左奇函被手机震醒。是杨博文发来的照片: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他爸正举着手机看他们考核的回放,嘴角咧得老大,输液管在晨光里亮晶晶的。配文只有两个字:“醒了”。
左奇函盯着照片看了五分钟,手指在屏幕上敲出又删掉,最后只回了个“加油”的表情。他起身摸黑去了练习室,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挂着青黑,像只熬了夜的猫。
放伴奏时,他鬼使神差地点了慢速播放。杨博文领舞的部分被拉得很长,每个转身的弧度、每个踮脚的力度,都看得清清楚楚。左奇函跟着比划,才发现那些看似流畅的动作里藏着多少细节——比如在他唱“裂缝”时,杨博文的手臂会往回收半寸,正好避开他的麦克风线;比如副歌高潮时,他的走位永远比别人慢半拍,为的是在镜头里给左奇函留出C位的空隙。
原来有些人的默契,从不用明说。
中午休息时,导演组突然来通知:追加一轮“双人合作舞台”,自愿报名,胜者能获得额外的曝光机会。赵磊立刻举手:“奇函,我们组个队呗?”
左奇函摇摇头:“我等杨博文。”
周围瞬间安静了。有人小声议论:“万一他赶不回来呢?”“听说他爸情况又反复了……”
左奇函没理会,只是把杨博文的舞蹈鞋摆回原位——那双白色的帆布鞋,鞋带总是系得松松垮垮,杨博文说“这样跳起来脚腕舒服”。他蹲下来,悄悄把鞋带系成了死结,又觉得不对,解开重系,还是松松垮垮的样子。
杨博文是考核前一天晚上回来的。
左奇函在练习室练到深夜,镜子里突然多了个影子。他猛地回头,看见杨博文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眼下的青黑比他还重,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高铁票。
“我回来了。”杨博文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疲惫,“没错过吧?”
左奇函没说话,走过去把他手里的票抽走,扔进垃圾桶。然后伸手,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你爸怎么样?”
“没事了,我妈看着呢。”杨博文拍掉他的手,往镜子前走,“赶紧练练,我路上把你的rap词背了,试试合不合。”
伴奏响起时,左奇函才发现,杨博文的动作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滞涩,像是生了锈的齿轮。他猛地想起医院走廊的照片——杨博文肯定是没日没夜守在病床前,根本没练过。
“这里错了。”左奇函叫停音乐,走到他身后,手覆在他的腰上,“转身时要再沉一点,你看,这样才顺。”他的掌心贴着对方的脊椎,能感觉到那片皮肤下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杨博文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跟着他的力道调整动作。“好久没练,有点生。”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好意思。
“没事。”左奇函收回手,退开半步,“再来。”
那天晚上,练习室的灯亮到凌晨四点。左奇函数着杨博文的呼吸声调整rap的节奏,杨博文盯着左奇函的嘴型校准转身的时机。镜子里的两个影子,一个趔趄,另一个总会伸手扶一把;一个喘气,另一个就会默默递过水瓶。
双人舞台的主题是“共生”。
左奇函选了段自己写的rap,开头是“藤蔓缠着树,影子追着光”;杨博文编了支现代舞,动作里藏着种相互拉扯的张力——像两棵在风里摇晃的树,根在地下缠在一起,枝叶却努力往天上长。
上台前,杨博文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橘子味的,塞给左奇函:“含着,不紧张。”
左奇函捏着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练习室见他时,他也是这样,把糖塞过来,手忙脚乱的,像只递礼物的小松鼠。
聚光灯亮起时,左奇函的rap刚出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杨博文在做一个高难度旋转时,脚下打滑,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台下的抽气声像潮水般涌过来。左奇函的心脏猛地缩紧,却没回头,只是加快了rap的节奏,声音里带着股狠劲,像是在和什么较劲。
他知道杨博文会起来的。
果然,在第二段verse开始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左奇函低头,看见杨博文趴在地上,正仰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像在说“接招”。
左奇函的rap突然转了调,加了段即兴的旋律。杨博文顺着他的脚踝站起来,顺势做了个后空翻,动作比平时更猛,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却稳稳地接上下一个动作。
两人在舞台中央相遇时,左奇函看见杨博文的裤腿渗出血来,染红了地板上的光影。他没说话,只是在转身时,悄悄用肩膀撞了撞对方的肩膀,像在说“撑住”。
最后一个动作,杨博文单膝跪地,左奇函站在他身后,手轻轻按在他的头顶。灯光暗下来的瞬间,左奇函听见杨博文用气声说:“谢了。”
成绩公布时,他们拿了第一。
导演组说,这段表演里有种“破釜沉舟的生命力”。左奇函没听懂,只觉得杨博文的血蹭在了他的演出服上,像朵开得很烈的花。
后台,校医给杨博文处理伤口,左奇函在旁边看着,忽然说:“下次别这么拼。”
杨博文疼得龇牙咧嘴,却笑了:“你不也改了rap吗?差点没跟上。”
左奇函没承认。其实他那段即兴,是怕杨博文起不来,想拖延时间。
窗外的天快亮了,练习室的灯终于暗了。左奇函帮杨博文拎着包,两人慢慢往宿舍走。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像在敲打着什么。
“你知道吗,”杨博文忽然开口,“我爸在病房里,把我们考核的视频看了八遍。”
“嗯。”
“他说,以前总觉得跳舞是瞎蹦跶,现在才知道,你们是在跟自己较劲。”
左奇函笑了,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剥开糖纸递过去——还是橘子味的。“你爸挺懂。”
杨博文含着糖,甜味在舌尖散开,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左奇函:“下次,我们还一组?”
走廊的灯忽明忽暗,映在两人脸上,像舞台的追光。左奇函看着他膝盖上的绷带,又看了看他眼里的光,慢慢点了点头。
有些约定,不用盖章,不用签字,一个眼神就够了。就像藤蔓和树,不用说话,也知道该往同一个方向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