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回忆录（1）

记忆像被精心擦拭的瞄准镜，清晰地映照出那个同样阳光刺眼、却弥漫着室内盆景和金属冷冽气味的早晨。

那是在橙钴国际曼哈顿的总部，一切都光洁锃亮，秩序井然。

大楼的大堂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顶灯的光芒，空气里混合着中央空调的凉意和一丝新地毯的味道。

只有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和低语，以及前台接待员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打破了这份近乎肃穆的宁静。

百川由纪，彼时已是公司小有名气的狙击教官，此刻她正低着头看着一份名单，路过大堂。

她穿着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色作训服，臂章上的狙击交叉枪徽记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她手中拿着一份明日才正式启用的学员名单，神情是惯常的疏离与专注，低垂的眼睫掩映着锐利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地评估着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

她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精准的军用手表，秒针正带着无情的规律性，即将划过时间起始点——上午9点整。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踩着秒针的最后一格，精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前，挡住了窗外倾泻而入、在光洁地面上投下长条光影的晨光。

“肖恩·莫比乌斯，曼哈顿陆军大学应届毕业生，编号S-M-0715，前来报到！”

声音洪亮、清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一丝刻意模仿、力求完美的军人做派，在这安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百川由纪抬起头。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头打理得一丝不苟、在阳光下泛着健康光泽的深棕色短发，随后是一张轮廓分明、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庞。

鼻梁小巧高挺而线条精致，嘴角似乎天生带着一点向上的弧度，即使是在这样严肃的报道场合，也透着一股阳光的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棕色的瞳仁如同未经污染的热带浅海，澄澈见底，此刻正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以及一种不容错辨的、近乎固执的坚定光芒。

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沐浴在晨光中、生机勃勃的白杨，挺拔而充满力量感，背上那个塞得鼓鼓囊囊、边角磨损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大学发的背囊，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整装待发。

百川由纪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过于耀眼的蓬勃朝气让她习惯性冰冷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却不容忽视的石子，荡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她随即收敛心神，视线锐利地扫向他放在光滑登记台上的文件袋和崭新的身份牌。

流程她早已烂熟于心，但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热忱，以及那份与报到日期明显不符的急切，让她觉得需要重新评估。

她拿起登记簿和笔，语气平静无波，如同在确认一个偏离预设轨迹的坐标点：

“肖恩·莫比乌斯。”

她清晰地念出名字，目光落回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学员报到时间是明日9点。你比规定日期提前了24小时。为什么？”

这个问题并非刁难，而是百川由纪的本能——观察细节，评估动机，尤其是对这种背景光鲜（曼哈顿陆大）、却主动放弃军队稳定仕途投身PMC的“精英”。

提前报到，可能是过度紧张，也可能是缺乏条理；可能是急于表现，也可能……另有隐情。

肖恩似乎没料到教官的第一个问题会是关于时间差，他澄澈的棕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那点紧张被一种混合着坦率和一丝不易察觉窘迫的神情取代。

他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脊背，声音依旧洪亮，但语速放慢了些，像是在斟酌词句：

“报告教官！因为……”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地迎上百川由纪审视的眼神，“因为我不想错过任何机会。曼哈顿陆大的同学，很多都去了五角大楼或者海外基地，从士官做起了。”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那份纯粹的兴奋之下，掠过一层更深沉、更现实的东西，“毕业典礼后，宿舍就不能再住了，曼哈顿公寓的房价又太高，而且橙钴提供的……待遇，是军队无法比拟的。我需要这份薪水，教官。越快开始工作越好。”

他没有过多解释“需要”的原因，但那份语气中的迫切和一种年轻人少有的、对金钱价值的清醒认知，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百川由纪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沉重。

她没有追问“需要”背后的具体故事——那是隐私，也是评估无关项，也是她的无关项。

或者在这位曼哈顿陆军大学的光环之下，是现实生活的重压。

他不是为了虚无的荣耀或单纯的冒险而来，他是为了一份能迅速改变经济状况的高薪职业。

这份坦诚的功利性，反而让他在一群可能带着天真战争幻想的新人中，显得更加真实，也更加……目标明确，就像一颗校准后指向靶心的子弹。

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仿佛那24小时的误差和背后的动机在她心中已被迅速计算并归档。

百川由纪在登记簿上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百川由纪（教官）”，字迹刚劲有力，如同她的个性。

“报到程序……暂时完成。”

她将一份文件递给他，上面是临时住宿安排和明日集合的详细信息。

“你的热情值得肯定，莫比乌斯先生。但记住，橙钴的高薪，是用命换的。”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直指本质的残酷，“去后勤部领取临时门禁卡和宿舍钥匙。明日，9点整，3号训练场。橙钴这里的学员的确没有明确报道时间，只要入职便开始了待遇，提早到达也意味着你要提早训练，迟到一秒，绕场十圈。这是你提前一天获得的唯一‘优待’——熟悉规则的时间。明白？”

“明白！教官！”

肖恩大声应道，小心翼翼地接过文件，脸上那份因被理解（或者说，没有被轻视）而产生的感激和更加坚定的决心，几乎要冲破他努力维持的军人仪态。

他动作麻利地背好行囊，再次向百川由纪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神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训练场上的挑战。

肖恩转身，迈着坚定而充满力量的大步，朝着后勤部的方向走去，那挺拔的背影里，除了蓬勃的朝气，更多了一份为生存而战的沉重与执着。

百川由纪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混合着阳光与现实重量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拐角。

她低头，指尖在登记簿“肖恩·莫比乌斯”的名字上轻轻划过，旁边标注着一个小小的“**提前24h - 经济驱动**”。

那时的总部大堂，阳光明亮，空调恒温，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了资本和现代军事工业结合的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