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悲怆的嗡鸣并非终点,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端。
燃烧的魂光并未因映照出真相而熄灭,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星火,在晏离体内引发了更剧烈的震荡。那截归来的凡骨,不再是死物,它贪婪地汲取着沧溟那滴本源魔血中蕴含的、与她清修百年灵力截然相反的狂暴力量,并将这股力量混合着百年的委屈、不甘与深沉如海的眷恋,化作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狠狠撞向晏离苦修百年的道基——无尘剑骨!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传入晏离与沧溟耳中的碎裂声,自晏离体内响起。
晏离浑身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液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黯淡的玉色,那是无尘剑骨本源受损的迹象!她周身上下那莹莹如玉的光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仿佛一件完美的玉器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性,变得灰败、脆弱。
冰封的心湖彻底炸裂!不是融化,是崩溃!
百年信念构筑的堤坝在真相与力量的双重冲击下,土崩瓦解。那些被她强行斩断、压抑、遗忘的情感——剜骨时的剧痛、转身时沧溟眼中的绝望、百年孤寂中偶尔泛起的迷茫、以及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对那个少年模糊的牵念——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反噬她的神魂。
“不……这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再不复之前的清冷空灵。她试图运转剑心诀稳固道基,却发现那赖以维系的力量源泉正在从内部崩塌、溃散。无尘剑骨上,那道源自凡骨撞击处的裂纹,正蛛网般蔓延。
沧溟站在原地,魔气在他周身翻涌不定。他看着晏离道基受损,口吐鲜血,看着她那始终平静无波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其下从未示人的痛苦与混乱。他猩红的眼眸中,快意与痛楚交织,如同冰与火在疯狂对冲。
“现在你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你百年苦修,步步仙途,踏着的,是我的尸骨。”
他向前一步,魔威如山,压向正处于崩溃边缘的晏离。
“你追求的天地剑心,你的无上大道,就是用我的魂,我的命,烧出来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郁百年的愤懑与控诉,“晏离,你告诉我,这道……究竟是何等滋味?!”
晏离被他话语中的力量震得再次后退,背脊狠狠撞在悬冰崖冰冷的崖壁上,碎石簌簌落下。她抬起头,脸上血泪交织,眼神涣散,几乎无法聚焦。
仙门的方向,传来了更加嘈杂的呼啸声。天梯崩毁的余波未平,此地剧烈的能量波动和魔尊毫不掩饰的气息,终于引来了万剑仙宗真正的强者。数道极其强横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悬冰崖,锁定在沧溟与状态明显不对的晏离身上。
“魔头!安敢伤我门人!”一声怒喝如同雷霆炸响。一道璀璨如大日的剑光,伴随着数道稍逊但依旧凌厉的遁光,正撕裂魔气,疾速而来。为首者,正是万剑仙宗当今宗主,玄玑真人!
沧溟却对来敌恍若未闻。他只是死死盯着晏离,看着她道基受损后那罕见的脆弱与狼狈,看着她眼中信念崩塌后的空洞与痛苦。他心中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奇异地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抽痛。
在玄玑真人的剑光即将临体的前一刻,沧溟猛地抬手,一道凝练的暗红魔障瞬间张开,挡下了那惊天一击。魔障剧烈震荡,他却身形微丝未动。
他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崖壁下,仿佛失去所有力量的晏离,眼神复杂难辨。有恨,有不甘,有百年孤寂的共鸣,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了结。
“好好品尝吧,晏离。”他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语,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融入漫天魔气的暗影,在仙宗众多高手合围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仿佛他今日踏碎仙门,斩断天梯,只为将这一记迟了百年的诛心之问,狠狠砸在她的道心之上。
魔尊退走,弥漫的魔气开始缓缓消散,但留下的残破山河与崩塌的信念,却无法随之散去。
玄玑真人与其他几位长老落在悬冰崖上,目光首先扫过狼藉的崖坪,最终落在气息萎靡、道基不稳的晏离身上。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审视、疑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晏师侄,”玄玑真人声音沉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那魔头与你说了什么?你体内气息为何如此紊乱?那魔血与……你之前所弃凡骨,又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锥,刺向晏离。
她靠在冰冷的崖壁上,胸口凡骨燃烧带来的灼痛感仍在持续,与无尘剑骨碎裂的剧痛交织在一起。体内灵力乱窜,百年苦修得来的力量正在失控。而比这更痛的,是脑海中不断回荡的画面——少年沧溟献祭时的决绝,以及他最后那句“用我的魂,我的命,烧出来的”。
她张了张嘴,想回答宗主的问话,想解释,想辩解。
可她能说什么?
说她的道基,源于一场她毫不知情的牺牲?
说那个毁掉仙门希望、十恶不赦的魔尊,正是当年为她付出一切的人?
说她百年坚守的信念,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至亲之人的尸骨之上?
鲜血再次从她唇角溢出,带着玉色的黯淡。她看着宗主和长老们那怀疑、探究的目光,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比悬冰崖万载玄冰更甚。
她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所有辩白的话语,死死咽了回去。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带着血沫的三个字,消散在凛冽的山风中:
“我……不知……”
声音虚弱,却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玄玑真人眉头紧锁,与其他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他沉声道:“魔尊此番举动诡异,与你似有旧怨。晏离,你道基受损,状态不稳,且与魔头有所牵连。为防万一,在查明真相之前,你便暂居冰尘洞,静思己过,没有命令,不得外出!”
冰尘洞,那是悬冰崖深处,比此地更为酷寒、更为孤寂的禁闭之所。
两名执法弟子上前,一左一右,看似搀扶,实则戒备地将晏离架起。
晏离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带着,走向那片更深的寒冷与黑暗。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崩塌的天梯方向,又看向沧溟消失的天际。
眼中,百年冰封已化为一片混沌的废墟。
道,已碎。
心,何归?
悬冰崖上,寒风依旧,却再也吹不散那弥漫在废墟与心间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色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