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门再次开启时，透入的光线让晏离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习惯了绝对的幽蓝与黑暗，即便是悬冰崖那常年阴霾的天光，也显得刺目。
进来的不是送饭的弟子，而是两位身着长老服饰的老者。一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隼，是刑堂长老厉刑；另一位稍显温和，但眼神深处同样带着审视，是传功长老之一的青松真人。
“晏师侄。”厉刑的声音如同他的名字，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在这冰窟中更添几分寒意。他目光如电，扫过晏离萎靡的气息和身上沾染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宗门待你不薄，赐你功法，予你资源，更许你在悬冰崖此等圣地清修百年。你却与那毁我天梯、戮我同门的魔尊沧溟，似有旧谊？”
他刻意加重了“旧谊”二字，其中的怀疑与指控，毫不掩饰。
晏离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却牵动了内腑伤势，又是一阵低咳。她抬起眼，迎向厉刑的目光，那双曾经清澈坚定、如今却布满血丝与迷茫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闪躲，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疲惫。
“厉长老，”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弟子……不知与魔尊有何旧谊。”
“不知？”厉刑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强大的灵压有意无意地释放开来，如同无形的山岳，压向本就虚弱不堪的晏离，“那魔头为何独独与你对话？那归来的凡骨，那与你道基纠缠的魔血，又作何解释？！晏离，宗门需要真相！你是否早已与魔道有所勾结，里应外合，坏我仙门根基？！”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晏离心上。勾结魔道？里应外合？这些罪名，任何一个坐实，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她张了张嘴，想说出那个残酷的真相，想说沧溟为何成魔，想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出来，谁会信？信了，又如何？将沧溟那血淋淋的牺牲公之于众，让仙门上下都来“欣赏”他当年的愚蠢和她如今的难堪？还是让宗门据此去制定针对沧溟的更恶毒的计划？
不。那是她和沧溟之间的事，是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血海深仇又纠缠着无尽亏欠的私事。她不能，也不愿将其置于仙门的审判台前。
见她沉默，厉刑眼神更冷：“怎么？无言以对了？还是心存侥幸，指望那魔头再来救你？”
一直未开口的青松真人叹了口气，语气稍缓：“晏离，你是我看着入门的。百年清修，不易。若你确有苦衷，或受魔头胁迫，尽可道来。宗门……或可酌情考量。”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诱导，但晏离听得出，那背后同样是深不见底的怀疑。酌情考量？如何考量？废去修为？终生囚禁？还是作为诱饵，去引沧溟上钩？
她缓缓摇头，垂下眼眸，盯着自己冰冷的地面，重复着那句苍白无力的话：“弟子……不知。”
“冥顽不灵！”厉刑拂袖，显然失去了耐心，“既然你不肯说，那便休怪宗门动用手段了！”
他示意青松真人，两人同时抬手，打出数道繁复的法诀。一道道灵光没入晏离周身大穴，并非疗伤，也非攻击，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探查与封印。灵光如同细密的探针，试图钻入她的识海，翻阅她的记忆，同时也在她本就脆弱的道基上，又加上了几重坚固的枷锁，进一步限制她残存的力量流动。
探查神识的过程极其痛苦，如同用烧红的铁棍在脑海中搅动。晏离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唇角滑落，但她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她坚守着识海最后一点清明，将那些关于沧溟献祭的核心记忆碎片，死死锁在最深处，任由那探查的灵光在其他无关紧要的记忆区域肆虐。
良久，厉刑和青松真人收回法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疑惑。他们确实探查到晏离道基严重受损，灵力紊乱，心境破碎，也捕捉到了一些她百年修炼的片段和杂乱的思绪，但关于她与沧溟的具体关联，尤其是百年前的真相，却如同被一层浓雾笼罩，无法窥破。
“道基崩毁近半，剑骨裂纹深入骨髓，心魔深种……”青松真人沉吟道，“这般状态，不似作伪。”
厉刑眉头紧锁：“即便如此，她与魔尊的关系也绝非寻常。凡骨归位，魔血共鸣，此等异象，闻所未闻。此女……已成隐患。”
最终，厉刑冷冷地看了晏离一眼：“你好自为之。在洗清嫌疑之前，冰尘洞便是你的归宿。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自误！”
两人转身，玄冰门再次沉重地合拢，将晏离重新抛回绝对的孤独与寒冷之中。
探查的灵光虽然退去，但那强行入侵带来的刺痛感依旧残留。更让她心寒的是仙门的态度——没有丝毫的信任与关怀，只有赤裸裸的怀疑、审问和禁锢。
她靠在冰壁上，感受着体内那几道新加的封印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的灵力，也锁住了她最后一点可能恢复的希望。无尘剑骨的裂纹在封印的压迫下，似乎又扩大了一丝，修为如同退潮般，已然跌落至金丹初期，并且还在持续下滑。
外界如何了？天梯崩毁的影响有多大？沧溟……他又去了哪里？他最后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冰尘洞，成了她名副其实的囚笼。而仙门，这个她曾经视为归宿、为之舍弃一切的地方，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另一座更加冰冷、更加无情的监狱。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指尖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体内，那沉寂的凡骨与魔血，似乎感受到她极致的低落与绝望，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悸动。
这一次，那悸动中，除了悲怆，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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