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岛为司云织安排的居所,位于岛屿东侧一处僻静的崖岸之上。推开窗,便能看见无尽蔚蓝与天空相接,耳边是永恒的海浪声。这里远离岛上的主要建筑群,也巧妙地避开了千道流与唐晨暂居的区域,显然波塞西用心良苦。
司云织对此很满意。她并非来此隐居,而是为了近距离观察那个“错误之结”。。
几日来,她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目光空茫地“凝视”着远方——在波塞西或偶尔前来探查的唐晨眼中,她是在看海,但只有司云织自己知道,她是在阅读斗罗大陆这幅巨大织锦上,无数丝线的流动与交织。
她能感觉到,那个“错误之结”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生长,如同一个不断增殖的异类细胞,其核心带着一种令她都感到陌生的坚韧与气运。
而另一边,千道流那根金色的丝线,在她那句“绷得太紧”之后,似乎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动。他依旧每日修炼,与波塞西维持着礼貌的交流,与唐晨进行着看似平和实则暗藏较量的切磋,但司云织能“看”到,他内心的平静被打破了。
那根金色的丝线,不再像以往那样一味地追求绝对的笔直与纯粹,反而开始流露出些许……迷茫与自我审视的弧度。
这,正是她想要的。
这一日清晨,海神岛迎来了罕见的暴风雨天气。乌云压顶,狂风卷着暴雨抽打着崖壁与海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司云织却独自一人,走到了崖边那片被风雨肆虐最凶的礁石群。她没有动用任何神力护体,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银白色的长发和简单的衣裙,赤足踩在湿滑的礁石上,身形在狂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稳定。
她在感受,感受这片天地最原始粗暴的力量,感受这脱离了“神界秩序”的混乱。这对于习惯了在云端编织命运的她而言,是一种新奇而必要的体验。
然而,这一幕落在另一个人眼中,却成了无法理解的危险行径。
一道金色的流光冲破雨幕,瞬息间落在礁石上。千道流的身影显现出来,他周身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将狂暴的风雨隔绝在外。他看着几乎被淋透的司云织,眉头紧锁,金瞳中带着明显的不赞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如此天气,为何在此?”他的声音在风雨声中依旧清晰,带着属于大供奉的威严。“即便你实力非凡,也无须这般……苛待自己。”
司云织缓缓转过身,湿透的银发贴在她脸颊上,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她却浑不在意,反而对着千道流,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笑容。
“你在担心我?”她直接问道,云银色的眼眸在灰暗的雨幕中,亮得惊人。
千道流被她如此直白的问题问得一怔,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间。
担心?他为何要担心一个来历不明、言语莫测,甚至可能极度危险的存在?可方才远远看到她独自立于风雨中的身影,那瞬间揪紧的心绪,却又无比真实。
他避开她的目光,沉声道:“你毕竟是海神岛的客人。”
司云织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他力量撑开的屏障边缘,仰头看着他有些紧绷的侧脸。
“千道流。”她叫他的名字,声音穿透雨声,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习惯了用力量去隔绝、去防御、去裁决。但有时候,亲身去感受风雨的冰冷、海浪的冲击,才能更真切地触摸到这个世界的脉搏。”
她伸出手,指向那怒涛汹涌的大海:“就像你,习惯了背负的责任,用信仰和规则将自己层层包裹,可你是否还记得,在成为这些‘符号’之前,作为‘千道流’本身,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风雨声似乎在这一刻远去。
千道流站在原地,金色的屏障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屏障内,是他们坚守了百年的、秩序井然的信仰与职责。屏障外,是混乱狂暴的自然,以及那个浑身湿透,却用最平静的话语,一次次叩问他内心最深处的神秘少女。
他看着她在雨中清澈无比的眼眸,第一次发现,那里面映出的,仅仅是他自己。
一个被他遗忘了很久的……名为千道流的“人”。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面对这个问题,他竟给不出一个答案。
而司云织,只是静静地站在风雨里,等待着他的回答,或者,仅仅是等待着他开始思考。
风雨如怒,涛声如雷。
千道流周身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将狂暴的雨水隔绝在外,形成一片绝对洁净、绝对秩序的领域。而司云织就站在他领域边缘,浑身湿透,银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仿佛随时会被下一阵狂风卷入怒海。
可她云银色的眼眸却异常宁静,穿透风雨,也穿透他层层叠叠的防御,直抵灵魂深处。
“作为‘千道流’本身,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撬开一扇尘封的门。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现所有惯常的答案——守护武魂殿、侍奉神明、培养继承人——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属于他自己。
那些是责任,是使命,是符号,唯独不是“千道流”的欲望。
“我……”他的声音干涩,在风雨中几乎微不可闻。金光屏障微微波动,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我所求,乃是武魂殿荣光永存,天使信仰遍播大陆。”
这是标准答案,是身为大供奉该有的答案。他说出口,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
司云织轻轻摇头,雨水从她纤长的睫毛上滴落。“那是武魂殿所求,是天使神在地上的代言人所求。”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残忍,“我问的是你,千道流。脱下这身神圣的外衣,放下裁决众生的权柄,在你内心深处,可曾有过一丝一毫,只属于你自己的念想?”
可曾有过?
记忆的尘埃被狂风掀开一角。年少时,他也曾仰望星空,好奇天空的尽头是什么;也曾与友人把酒言欢,畅谈大陆奇景;
甚至在第一次见到波塞西时,那瞬间的悸动,也并非全因她海神大供奉的身份,而是源于她对大海那纯粹而炽热的爱,那般鲜活,那般……自由。
那些微小的、属于“人”的念想,早已在百年来的责任与信仰中被一点点磨蚀、掩埋。
他看着司云织,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自己“神性”外壳的剥离,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一丝被理解的战栗。
“属于我自己的……”他喃喃重复,金色的眼眸中首次出现了清晰的迷茫,那坚固如神像般的姿态,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司云织向前迈了一小步,冰冷的雨水未能让她有丝毫瑟缩,她的目光却仿佛带着温度。
“你看这风雨,”她再次开口,声音柔和了些许,“你的力量可以轻易隔绝它,让它无法沾染你分毫。但你也因此,永远感受不到雨水的清凉,海风的咸涩,感受不到这种与天地自然最直接的碰撞。”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那金色的屏障,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你将自己隔绝在一切‘真实’之外,包括你自己的内心。久而久之,你当然会忘记‘千道流’原本的模样,只剩下一个完美的、冰冷的空壳。”
她收回手,凝视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那根线之所以会绷紧,不是因为责任太重,而是因为它承载的,早已不是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灵魂,只剩下一个被掏空了自我的符号。这样的线,如何能不断?”
千道流猛地一震,如同被惊雷劈中。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在风雨中单薄却无比坚韧的身影,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映照出他所有孤独与虚妄的眼睛。百年来的坚守,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荒谬。
屏障外的风雨似乎更急了,但他周身的金光,却在这一刻,微不可查地黯淡了几分。他依旧站在那里,但某些东西,已经从根本上,开始动摇了。
司云织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陪他站在这风雨礁石之上。她知道,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它在这位孤独了百年的神明心中,悄然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