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神岛的最后一片霞光即将没入海平面时,司云织来到了波塞西所在的神殿。
波塞西正站在殿外的廊下,望着唐晨离去的方向,海蓝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司云织,微微颔首。
“云织。”
“我要离开了。”司云织开门见山,声音依旧空灵,却比平日多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温度。她站在波塞西身边,一同望向那片无垠的蔚蓝。
波塞西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是因为……他们都离开了吗?” 她以为司云织的观察对象是那两位绝世斗罗。
司云织缓缓摇头,银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不。我的观察尚未结束,只是海神岛的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她顿了顿,侧过头,用那双能洞悉命运的眼眸看着波塞西,“你做出了你的选择。”
波塞西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露出一抹带着些许苦涩的坦然笑容:“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在司云织面前,她感觉任何伪装都是徒劳。
“你给了他一个目标,也给了自己一个期待。”司云织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评判,只有陈述,“这很好。”
波塞西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那千道流……”
“他明白了。”司云织打断了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他比你以为的,更早就明白了。你的方式,很体面,也……很残忍。”
波塞西蓦然抬头,对上司云织那双仿佛能映照出她内心深处所有软弱的眼睛。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是啊,残忍。
用成神这种几乎不可能的奢望作为借口,温柔地拒绝了那个同样被责任束缚了的人。
“不必愧疚。”司云织仿佛能读懂她的心,继续道,“命运之线的缠绕与疏离,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强求。你遵循了你的心,这本身并没有错。”
说完,司云织指尖微抬,一缕极其细微、泛着柔和霞光的丝线在她指尖凝聚,轻盈地飘向波塞西,无声无息地融入她周身那湛蓝色的命运光晕之中。
“这是一点‘安谧’。”司云织解释道,“无法改变你的职责与等待,但或许,能让你在漫长的岁月里,心绪更宁,少些烦忧。”
这大概是她能为这位给予她短暂安宁的朋友,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一份告别礼物。
波塞西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深处那因抉择、因等待、因一丝愧疚而产生的细微波澜,似乎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抚平了。她惊讶地看着司云织,眼中充满了感激。“谢谢你,云织。”
司云织微微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是大陆的方向。
“我该走了。”
“我们……还会再见吗?”波塞西忍不住问道。
司云织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朦胧,仿佛要融入这海天之间的暮色里。她最后看了波塞西一眼,留下一个清浅而神秘的微笑。
“或许吧。当命运的织锦需要再次交汇之时。”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彻底化作点点流萤般的星辉,随着海风,消散在渐浓的夜色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波塞西独自站在原地,感受着内心那片难得的“安谧”,望着司云织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她知道,这位神秘莫测的女神,已经去往她的下一个“观察点”,而属于她们的海神岛之缘,暂时画上了一个句点。
她踏过星斗大森林湿润的泥土,林间光影斑驳,曾有一株格外灵秀的蓝银草悄悄缠上她的脚踝,叶片轻颤,仿佛在挽留这缕超然的气息。
司云织停下脚步,俯下身,指尖泛起微光,轻轻抚过那株蓝银草的叶尖。在她眼中,这株植物的命运丝线纯净而坚韧,却缠绕着一股近乎殉道般的悲意,与远方一股微弱却顽强的血气紧密相连。
“你的命运,很悲剧哦。”她的声音空灵,带着一丝神性的怜悯,“真的要选择那条道路吗?”
那株蓝银草只是更加用力地蹭了蹭她的指尖,叶片晃动,散发出无比坚定、义无反顾的意念。
司云织明白了。她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抹倔强的蓝色。
“愿你能找到想要的路。”
她留下这句祝福,身影便如雾气般消散在林间。干预与否,是她的选择;而如何活,是它们自己的权利。
她走过荒漠,行过草原,在人类城池的喧嚣中短暂驻足,像个真正的过客,观察着这幅巨大织锦上每一根丝线的细微变化。那个“错误之结”愈发清晰,其核心的悖逆与吞噬性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时光对于神明而言没有意义,但又仿佛在某个瞬间加速流淌。十年?二十年?当她某夜,站在椰林城灯火阑珊的街头,看着人间烟火倒映在她云银色的眼眸中时,才恍然惊觉——人世间,似乎已悄然过去了三十年。
她路过了椰林城。
夜色下的港口城市灯火万千,暖黄的光晕映在来往行人带笑的脸上,勾勒出一片人间繁华。
司云织站在街角,静静地看着这片不属于她的喧嚣,云银色的眼眸中倒映着万家灯火,也倒映着常人无法窥见的、无数交织流转的命运丝线。
就在她出神的刹那,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少女慌乱撞入了她的怀中。
“唔……”少女轻哼一声,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娇艳、却写满了惊慌与一丝未褪天真的脸庞。她像是才反应过来撞到了人,慌忙道歉,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后:“抱歉,我刚刚在和朋友玩太兴奋了,一不小心就……”
司云织没有在意她。她的目光,早已被少女周身那剧烈波动、预示着剧变的命运丝线所吸引——
一根紫色的丝线,原本代表着高贵与潜力,此刻却光华黯淡,隐现裂痕,几近崩断。这象征着少女原本光明的人生轨迹正遭受毁灭性打击。
一根金色的丝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与占有欲,正试图强行缠绕上少女的手腕,那金色与千道流的纯粹悲壮截然不同,充满了扭曲的掌控与欲望。
还有一根浅灰色的丝线,代表着理性、智慧与一份尚未明朗的情愫,正从街的另一头急切地连接过来——司云织抬眼望去,一个衣着朴素、气质有些郁结的少年正奋力拨开人群,向这边跑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他是你喜欢的人吗”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少女的肩膀,看似只是安抚,实则一缕微不可查的、带着“清醒”与“暂缓”意味的神力,如同最细腻的蛛丝,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根即将彻底缠绕上来的金色丝线之中。
这无法改变既定的强势介入,但或许,能为其注入一丝微不足道的“犹豫”或“延迟”,为这可怜的少女,争取到片刻与那根灰线告别的时间。
而这时,那个浅灰色丝线连接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焦急地喊道:“东儿!你没事吧?”
她轻轻将少女往少年的方向推了推: “抓住你此刻能抓住的吧,绝对绝对不要返回圣光笼罩之地。”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消失在椰林城喧嚣的海风里。
说完,司云织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灯火阑珊处,仿佛从未出现。她给了这命运悲剧的少女一个短暂的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