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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母亲

斗一:织命

当她抱着那个襁褓,一步步走向供奉殿时,沿途遇见的侍卫与低级魂师皆尽低头垂目,不敢直视。

然而,那压抑的寂静之下,是无数道惊疑、探究,甚至带着一丝荒谬的目光,无声地聚焦在她和她怀中的婴儿身上。

一些极其细微、却逃不过她感知的窃窃私语,如同毒蛇般在角落滋生、蔓延。

“……怎么会抱着个孩子?”

“是谁的?难道……”

“看这时间,莫非是她在供奉殿期间……”

“不会吧……和大供奉……?”

那些话语模糊而大胆,充满了恶意的揣测与难以置信的联想。

毕竟,一位神秘莫测、被大供奉特许居于核心重地的绝色女子,突然抱着一个新生婴孩出现,这本身就是一个足以引爆所有想象的故事。

就在一句尤为清晰的“……是不是她生的?” 飘入耳中时,司云织的脚步未曾停顿,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她只是微微偏过头,云银色的眼眸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躲在廊柱后、正与同伴低语的中年魂师。

没有怒斥,没有解释。

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被冒犯的情绪。

她只是极轻地挑了一下眉。

那眼神,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又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洞悉一切伪装的冰冷锐利。

被她目光扫中的那名魂师,瞬间如坠冰窟,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所有未出口的污言秽语都卡死在喉咙里,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让他浑身僵硬,几乎要瘫软下去。

司云织没有再看他第二眼,抱着孩子,继续从容地向供奉殿深处走去。

然而,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水银泻地,以她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之前所有窃窃私语的方向,那些参与了揣测与议论的人,都同时感到心脏一紧,呼吸骤停,仿佛被无形的寒冰扼住了咽喉!

整个回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比之前那种压抑的安静更甚,那是连灵魂都在战栗的恐惧。

她用实际行动,给出了最清晰、也最可怕的回应。

当她抱着孩子,再次踏入那庄严肃穆的供奉殿时,千道流已然站在殿中。

他似乎早已感知到她的到来,以及殿外那短暂却凌厉的魂力波动。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属于血脉的微澜。

然后,他的目光才抬起,与司云织平静无波的眼神相遇。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个决定着这个孩子命运的开端。

供奉殿内,穹顶投下的光晕将司云织与她怀中的婴孩笼罩其中。千道流站在她面前,目光沉凝地注视着那个小小的襁褓,仿佛在那张稚嫩的脸上,同时看到了血脉的延续与无法回避的罪孽。

司云织并未将孩子直接递过去,只是平静地抬眸,看向千道流。

“名字,”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她不愿意给这孩子名字。”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千道流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沉痛。比比东的恨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司云织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平静,继续说道:

“但你应该愿意。”

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她在提醒他,也在将一份责任不容拒绝地置于他肩头——这不仅是他的血脉,更是他必须直面并承担的结果。

千道流沉默着,向前走近一步。他低头凝视着婴孩沉睡的面容,那样纯净,仿佛未被世间任何污浊沾染。许久,他终于抬起手,指尖极为轻柔地拂过婴孩细软的淡金色胎发,动作间带着一种与他威严身份不符的小心翼翼。

他收回手,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沉淀下来的决断与庄重。

“千仞雪。”

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立下神圣的誓言。

“她的名字,是千仞雪。”

司云织轻轻点头,并未对此名作出评价。她只是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

这就是你的名字。

这就是你将要面对的世界。

她将千仞雪轻轻递向千道流。在交接的刹那,婴孩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

千道流稳稳接过这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生命,将她小心地抱在怀中。那一刻,他挺拔如山岳的身影,仿佛也因这小小的重量,而微微弯曲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司云织静静看着这一幕,看着那根纯净的金色丝线终于与另一根更为沧桑的金色丝线正式交汇。

命运的织机,再次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却不可逆转的转动声。

时光荏苒,当那个被取名为千仞雪的小姑娘能跑能跳,开始用那双酷似其父的清澈金瞳好奇地打量世界时,供奉殿那位神秘的银发女子,便成了她除爷爷外最常寻找的存在。

司云织对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并未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却也从不驱赶。她依旧常常静坐,或是“凝视”虚空,但会允许千仞雪在她身边玩耍,或是用小手好奇地触碰她流淌着星光的银发。

这一日,小姑娘又跑了进来,她仰着头,看着司云织那张完美得不似凡人的脸,突然语出惊人:

“你是我的母亲吗?”

“???”

即便是司云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罕见地怔愣了一下。但她随即了然,那些曾在殿外流传、被她一个眼神压下去的窃窃私语,终究还是有一些,飘进了这孩子的耳朵里。

她没有立刻否认,只是看着千仞雪那双充满纯真与探寻的眼睛,平静地反问:“你想见母亲?”

千仞雪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渴望。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母亲”这个词,代表着一种模糊的、温暖的、她从未体验过的亲近。

司云织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那我带你去吧。”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牵着千仞雪,走过了武魂殿宏伟却空旷的回廊,穿过一处处庭院,绕过那些守卫森严的区域,最终来到了一个位于偏僻角落、显得格外寂静甚至有些阴沉的殿宇前。

司云织抬起手,在紧闭的门扉上轻轻敲了敲。

“你在吗。”她的声音平静如常。

门内,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过了许久,才传来一道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女声:“……谁。”

司云织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门。

室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带着一种长期无人真心居住的清冷。一个穿着素色衣裙、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的女子坐在窗边的阴影里,正是比比东。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对一切都不再关心。

司云织牵着千仞雪走进来,将她轻轻往前带了一小步,平静地对比比东说。

“她是你的母亲。”

千仞雪有些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阴影里那个陌生的、脸色苍白的女人。她似乎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一丝想象中的母亲的温暖,那双纯净的金色眼眸里,带着孩童天然的孺慕与试探。

然而,比比东的反应,却远比司云织预想的更为激烈。

在听到“母亲”二字,在目光触及千仞雪那张糅合了她自己与千寻疾特征的小脸时,比比东如同被最毒的蝎子蜇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被一种极端复杂的情绪充斥——是刻骨铭心的恨意,是无法磨灭的痛苦,是滔天的怨愤,或许……还有一丝被这声“母亲”骤然唤醒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悸动?

“滚——!”

一声嘶哑、尖锐、饱含痛苦与疯狂的厉喝,从她喉咙里挤出,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她指着门口,手指颤抖得不成样子,眼神凶狠得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代表着她的耻辱与痛苦根源的孩子撕碎。

“带着她滚出去!我不是她母亲!我不是!!”

千仞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可怕反应吓得小脸煞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司云织的腿,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司云织默默地将吓坏的孩子护在身后,平静地迎视着比比东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在痛苦中疯狂挣扎的灵魂,然后弯腰抱起哭泣的千仞雪,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斥着绝望与恨意的房间。

门,再次轻轻合上。

隔绝了内外,两个同样痛苦,却以不同方式承受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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