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那声尖锐的“滚”和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吓坏了的孩子,如同受惊的幼兽,一个劲儿地往司云织怀里钻,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委屈而剧烈地颤抖着,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司云织肩头的衣料。
司云织是织命者,能洞悉命运的脉络,能拨动因果的丝线,但她不是育儿师。她并不十分明白孩子此刻复杂的情感需求,只是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将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体稳稳地抱了起来,一只手生疏却轻柔地、有节奏地拍抚着她单薄的后背,试图平息那剧烈的抽噎。
小女孩在她怀里寻找着安全感,藕节般的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脖颈,小脸埋在她颈间,湿热的呼吸伴随着断断续续、压抑不住的啜泣,带着令人心碎的困惑与自我怀疑,在她耳边微弱地响起。
“她……她不喜欢我吗?我是做错了什么吗?我……我要是改了的话,她会喜欢我吗?”
小姑娘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本能地觉得,母亲不爱自己,一定是自己哪里不好。孩童的逻辑简单而残酷,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找到那个“错误”并改正,就能重新换回母亲的拥抱与爱怜。
司云织:“……”
她沉默了。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收紧。
她该如何告诉怀中这个纯净如雪的孩子,她的诞生,源于一场无法被原谅的罪孽?告诉她,她的父亲强行占有了她的母亲。
将她作为痛苦的烙印留了下来,彻底摧毁了母亲原本可能拥有的幸福与光明?这些丑陋、沉重、远超一个孩子理解能力的真相,她无法说出口。
小姑娘得不到回答,更加难过,滚烫的泪水淌得更凶,在她颈间呜咽着,问出了那个最根本、也最无解的问题:“为什么……母亲不爱我呢?”
为什么?
因为这世间的爱,并非与生俱来,尤其当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司云织感受着颈间的湿热与怀中身体的轻颤,云银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不忍”的情绪。她沉默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一个极其模糊,甚至带着些许善意的谎言来试图安抚。
“……她只是,”司云织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还不习惯做一个母亲。”
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甚至漏洞百出,但对于一个哭泣着寻求答案的孩子来说,或许比血淋淋的真相更容易接受。至少,它没有将错误的根源归咎于孩子本身。
她抱着依旧在小声啜泣的千仞雪,一步步走在空旷的回廊里,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司云织没有再说话,只是持续着那生疏却稳定的拍抚。
怀中的小姑娘哭得声嘶力竭,最终只剩下一下下无助的抽噎,小脑袋无力地靠在司云织的肩上,仿佛所有的力气和委屈都随着泪水流干了。
司云织感受着怀里渐渐平息的颤抖,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小脸,一种她作为织命者很少体验到的、名为“怜惜”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
她看着这孩子对母爱的纯粹渴望与得不到回应的巨大失落,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去弥补。
然而,她终究是超脱凡俗的神明,对于人类复杂伦常的理解,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直白的,甚至可以说是……灾难性的简单。
在漫长的沉默后,她似乎终于“理解”了问题的核心——这孩子,需要一个“母亲”。
于是,她用她那空灵的嗓音,说出了她自降临人世以来,或许是最为“惊世骇俗”,也最让她日后回想起来会感到一丝“后悔”的话:
“如果你实在需要母亲的话,”她低头,看着千仞雪那双湿漉漉、充满迷茫的金色眼睛,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可以做你的母亲。”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似乎没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司云织看着她懵懂的样子,觉得自己可能需要解释得更清楚一些,以便让她理解这个新的“身份关系”。她想了想那些曾被她一个眼神压下的流言蜚语,觉得那或许是一个现成的、容易理解的“模板”。
她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补充了那句足以让任何知情人原地石化的“注解”。
“就像外界传的那样,”她甚至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组织最贴切的语言:“你把我当成你爷爷的见不得光的那种爱人就好了”
最后,她给出了一个在她看来逻辑通顺、关系明确的结论。
“你,就是我和他生的。”
千仞雪彻底懵了。
小小的脑袋瓜里,原本只有“爷爷”、“父亲”和那个可怕的“母亲”。现在,突然之间,这个漂亮的银发姐姐说可以做她的母亲,而且……还是和爷爷生的她?
爷爷……和姐姐……生了她?
这个信息量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庞大和混乱了。她呆呆地看着司云织,小嘴微微张着,连抽噎都忘了,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巨大的问号和一种世界观被重塑的茫然。
她看着司云织那张平静无波、仿佛刚刚只是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的脸,小小的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试图理解这个全新的、复杂的、听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的“家庭关系”。
而司云织,看着怀中终于停止哭泣、虽然一脸懵但似乎不再那么悲伤的孩子,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有效的安慰方法?
至于这话在未来会引发怎样的波澜,尤其是当某位“爷爷”听到这个版本的故事时会有何反应……那并不在她此刻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只是达成了“止哭”这个短期目标,并且,为千仞雪本就复杂的身世背景,增添了一笔浓墨重彩的、充满神性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