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关于母亲、爷爷和银发姐姐的复杂关系,对一个小孩子来说终究是太难以消化了。千仞雪打了几个小小的哭嗝,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就在司云织生疏却稳定的拍抚下,沉沉睡去了。
司云织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拉过锦被盖好,自己则静坐在床边,云银色的眼眸注视着小姑娘即便在睡梦中仍微微蹙起的眉头。
她不太明白这种看着他人安睡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心中那片永恒的平静星海,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殿门处的光线被一道挺拔的身影遮挡。千道流不知何时已站在哪里,他显然是听闻了孩子被带去见比比东以及后续哭闹的事情。
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以及更深沉的复杂。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安然入睡的千仞雪身上,确认她无恙后,才转向静坐一旁的司云织。
他缓步走近,脚步无声。正欲开口询问具体情形,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司云织肩头那片被泪水浸湿后尚未干透的、深色的衣料痕迹。
想到这孩子是在她怀中哭到力竭睡去,他心中微动,正想代孩子道一声谢,尽管这感谢本身也带着尴尬与沉重。
就在这时,原本熟睡的千仞雪,或许是被梦魇惊扰,或许是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呓语起来。
小姑娘软糯带着睡意的声音,清晰地在这寂静的室内响起,内容却石破天惊。
“姐姐……爷爷……生……”
这几个破碎的音节,如同几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在了千道流的耳中!
他整个人瞬间僵住,仿佛化作了金色的雕像。那张亘古平静、威严神圣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裂的表情。
金色的眼瞳因极致的震惊而收缩,视线猛地从孩子脸上抬起,死死钉在司云织身上!
“你……”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有一丝被这荒谬言论冒犯到的愠怒,“你对她……说了什么?!”
司云织抬起头,迎上千道流那混杂着震惊、质问和极度困惑的目光,她脸上依旧是一片纯粹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完成安抚任务后的坦然。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何问题,毕竟,那成功止住了孩子的哭泣。
她看着千道流,用她那空灵的嗓音,平静地复述了之前的逻辑,仿佛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她需要一位母亲。我告诉她,可以把我当成她的母亲。同时,为了便于她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我采用了外界流传的、关于我与你的那种关联性说法作为模板,即‘你是我和你爷爷生的’。这样解释,关系比较明确。”
千道流:“……”
他听着司云织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惊世骇俗的话语,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跟着震荡了一下。
他看着司云织那双清澈见底、完全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的云银色眼眸,一时间,竟不知该愤怒,该斥责,还是该……苦笑。
他一生威严,肩负武魂殿兴衰,屹立于大陆之巅,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清誉”会以这样一种方式。
被一位神秘莫测、不通世情的神明,以一种“便于理解”的理由,在自家孙女面前,毁得如此彻底,又如此……令人无言以对。
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千仞雪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千道流那几乎能听到的、世界观被剧烈冲刷的声音。
司云织看着千道流那副仿佛神魂遭受重击、世界观都在崩塌边缘的模样,云银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解。
“这很难理解吗?”她偏了下头,空灵的嗓音里带着纯粹的疑问,仿佛在探讨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解决方案,“反正你们这边关于我的谣言已经传了很多了。”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继续陈述着她的逻辑,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千道流紧绷的神经上。
“对于你儿子的丑闻,”她毫不避讳地提起千寻疾那桩令人不齿的罪行,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的解决方式,似乎比你的更加体面。”
她意指千道流之前那种近乎逃避的“知道,又如何”的沉默态度。
“难道,”她的视线扫过沉睡的千仞雪,又回到千道流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你要一直把孩子埋在你的供奉殿里,让她永远不见天日,或者永远顶着一个‘父不详’却流着天使血脉的尴尬身份?”
千道流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之前的处理方式,确实是鸵鸟策略,将问题掩盖起来,却并未真正解决。
司云织见他沉默,便当他是默认了自己方案的合理性,进而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我很大度”的意味:“带她去找比比东,确实是我没考虑周到,所以我道歉。”
她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在她看来完美无缺的解决方案。
“如果以后遇到一定要解释她身份的时候,如果你不希望武魂殿的丑闻败露,可以说——”
她抬起手指,非常自然地先指向自己,然后平静地指向千道流: “是我和你生的。”
最后,她甚至还体贴地加了一句: “我不介意。”
千道流:“……”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不介意???
他简直要被这匪夷所思的逻辑和这惊天动地的“不介意”给噎住了!这哪里是介不介意的问题!这是关乎他千道流百年清誉、关乎天使一族颜面、关乎整个武魂殿信仰根基的问题!
虽然……虽然从逻辑上,她这个说法确实能在最大程度上掩盖千寻疾的丑闻,给千仞雪一个相对“合理”且高贵的出身,但是……
但是这也太……
千道流看着司云织那张完美无瑕、平静得仿佛刚刚只是提议晚上吃什么一样的脸,所有斥责、所有反驳、所有属于大供奉的威严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名为“有口难言”、“百口莫辩”的极致感受。面对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思维方式与凡人有着次元壁差距、并且实力深不可测的存在,他所有的应对策略似乎都失效了。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金色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一声极其沉重、极其无奈,甚至带着一丝认命般疲惫的叹息。
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感觉比面对一场绝世大战还要耗费心神。
“此事……容后再议。”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需要时间,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来消化这彻底混乱的局面。
而司云织,只是无所谓地眨了眨眼,似乎并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再议”的。
在她看来,这明明是一个高效、直接且双赢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