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城,暴雨红色预警。
民政局门口那棵老槐树被风撕得东倒西歪,绿影乱晃,像无数嘲笑的手掌。
林知遥把卫衣兜帽扣到最顶,只露出一双鹿眼——黑白分明,却写满“认命”两个字。
她低头看表,14:58,约定时间已过两分钟。
雨水顺着门檐砸成帘子,帘外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双闪灯在雨幕里一明一灭,像某种暗号。
终于,车门滑开。
一双长腿踏水而出,黑色长伞“啪”一声撑起,伞面压低,看不见脸,只看见冷白腕骨上那串檀木佛珠——被雨水浸得发亮。
那是于朦胧的标志性配饰,全网皆知。
林知遥脊背一紧,本能往后半步。
那人却目标明确,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台阶,收伞、推门、站定,一气呵成。
水珠顺着伞尖滴落,在老旧地砖上晕开一圈深色的圆。
“林小姐?”
声音偏低,带着一点熬夜后的沙哑,像电吉他未调弦。
“到。”她条件反射地答,像被老师点名。
于朦胧摘下墨镜。
那是一张被镜头千锤百炼的脸,眉骨稜朗,唇薄,眼神却倦淡——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包括她。
“走吧,速战速决。”
他抬腿就往大厅走,林知遥愣了半秒,小跑跟上。
……
民政局今天本来不办公,因暴雨断电,窗口只开了一个人工通道,备用发电机轰隆隆响得像老旧拖拉机。
灯光惨白,照得每个人脸上的毛孔无所遁形。
于朦胧排在队伍最末,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划手机,划得很快,仿佛在处理什么紧急公关。
林知遥偷瞄屏幕——微博热搜榜,于朦胧停工#的词条正在飙升。
她心口突突跳:原来他今天停工,是为了来结婚。
不,是“隐婚”。
队伍缩短得很快,眨眼就到他们。
工作人员是个圆脸大姐,抬眼一扫,立刻认出于朦胧,瞳孔地震。
“您……您本人?”
于朦胧把口罩往上勾了勾,只露眼睛,声音却稳:“需要人脸识别,我不戴口罩更方便。”
大姐激动得手抖,连刷三次身份证才成功。
系统“滴——”一声,跳出页面。
“两位要拍登记照吗?”
于朦胧没犹豫:“不拍,不公开。”
大姐的笑容僵在脸上。
林知遥攥着包带,指节发白。
不拍登记照,不摆台仪式,甚至连宣誓台都跳过——他们只需要那张红本,回去交差。
“女方意见呢?”大姐不甘心地看向她。
林知遥抬起嘴角,笑得像练过千百次:“我听他的。”
笔尖在纸上沙沙走,像蚂蚁搬家。
她签“林知遥”三个字,最后一笔勾得极重,纸都戳破。
于朦胧瞥见,眉梢微挑,没说什么,也签了。
他的字锋利,连笔,像刀刻。
钢印“咔嗒”一声落下,红本递到手里。
林知遥低头看,照片处空白,钢印直接压住了“空白”——像压在她心上。
“两位法律上已经是夫妻了。”大姐语气复杂,“不拍个照留念?”
“不必。”于朦胧起身,把红本往西装内袋一塞,动作干脆得像收一份普通合同。
林知遥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风自动把玻璃门吹开,雨丝斜扑进来。
她下意识瑟缩。
下一秒,黑色长伞罩到她头顶,伞柄被塞进她掌心。
“拿着。”
男人声音低而短,“车在那边,别淋湿。”
他自己却抬步走进雨里,背脊挺直,瞬间湿透。
林知遥愣了两秒,举伞追上去。
雨水砸在伞面,像千万颗珠子滚落,她听见自己心跳——
砰、砰、砰。
——不是心动,是警钟。
……
商务车里冷气开得很足,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司机升上隔板,后座成密闭空间。
于朦胧接过毛巾,随手擦头发,水珠滚进领口,消失不见。
林知遥端坐,膝盖并拢,红本放在大腿上,像捧一块烫手山芋。
车子启动,驶离民政局。
“林小姐。”
男人忽然开口,声音低冷,“接下来三年,合作愉快。”
她转头,对上他深黑的眼睛。
“合作”两个字,像钝刀,割得她耳膜生疼。
“于老师,”她深吸一口气,“我能问一句,为什么选我吗?”
于朦胧把毛巾扔到一边,身体靠回座椅,侧脸被窗外流光切割得明暗不定。
“因为你合适。”
“合适?”
“安静、识趣、背景简单。”他每说一个词,她心就沉一寸,“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转头看她,目光像 X 光。
“你不是她。”
林知遥呼吸一滞。
这个“她”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林知澜,她的双胞胎姐姐。
原来,她连“替身”都算不上,只是“不是她”的安全牌。
车窗外的雨忽然加大,敲得车顶噼啪作响。
林知遥把红本塞进包里,拉上拉链,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明白了,合作愉快。”
她伸手,小拇指却控制不住地颤。
于朦胧看了一眼,没去握,只把一份文件递过来。
“这是《隐婚守则 33 条,》回去背熟。”
“……好。”
车子转过街角,民政局的老槐树被甩在雨幕深处,像一场被强行按快进键的电影。
林知遥低头,发现鞋尖沾了一小片湿叶——
像一枚被盖章的邮戳,提醒她:
从此,她已婚,却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