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王朝北境,有雁门关,关外是三千里苦寒之地,蛮族铁骑世代觊觎关内沃土。而雁门关有苏定远在,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苏定远,出身将门,祖上随大楚太祖开国,封镇北侯。他并非那种修行宗门出来的高手,一身磅礴煞气与通天修为,皆是在尸山血海的战阵中,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他走的,是武夫路子,却将武夫之道走到了极致,气血冲霄,可撼山岳。
他麾下“朔风营”,皆着玄甲,配弯刀,骑北地龙马,冲锋时如一道黑色飓风,是蛮族骑兵永恒的噩梦。苏定远本人,使一杆祖传的“照夜白”长枪,枪出如龙,寒光映雪,曾于雁门关外百里的“葬神谷”,以三千朔风营硬撼蛮族三万王庭精锐,他单人独骑,于万军之中枪挑蛮族统帅,一杆长枪贯穿其胸膛,将其高高挑起,震慑全场,蛮族溃败百里,十年不敢大规模犯边。
那一战,“血衣侯”苏定远之名,响彻南北。
朝堂之上,并非铁板一块。有主战者,自然也有主和者。苏定远功高震主,又从不结党营私,只知埋头练兵杀敌,自然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不断有言官弹劾他“拥兵自重”、“穷兵黩武”,甚至污蔑他蓄养私兵,意图不轨。
皇帝并非庸主,深知北境离不开苏定远,多次压下弹劾。但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
苏定远何尝不知自身处境?但他不在乎。他心中装的,是身后万里河山,是关内亿万黎民。他曾对最信任的副将醉后吐真言:“我苏家世代守的是国门,不是哪一姓的皇位。蛮族过境,寸草不生,我多杀一个蛮子,关内便多一户人家能点起炊烟。这便够了。”
他爱兵如子,军饷从不克扣,抚恤必亲自过问。将士们也愿为他效死力。在雁门关,镇北侯的话,比圣旨更管用。这份威望,是福,也是祸。
苏檀是苏定远唯一的嫡女,也是他铁血生涯中唯一的柔软。夫人早逝,他将对亡妻所有的思念与爱,都倾注在了这个女儿身上。不同于一般武将之家对女儿的约束,他亲自教苏檀读书识字,教她兵法谋略,甚至允许她观摩军中操练。
他曾指着沙盘对年幼的苏檀说:“檀儿,你看这天下,看似广袤,实则处处险隘。为将者,不仅要勇,更要谋。有时,退一步,非是怯懦,而是为了将来能进十步。”
他希望女儿即便不舞刀弄枪,也能有安身立命的智慧与坚韧。
那一年,苏檀十四岁,京城来信,言及宫中欲选贵女入宫,苏檀名列其中。这看似荣耀,实则是要将苏家嫡女扣为人质。苏定远罕见地违逆了朝廷之意,以“北境不稳,家女需在侧”为由,强硬拒绝。此举,彻底激怒了朝中某些势力,也加速了阴谋的酝酿。
悲剧的到来,毫无征兆。正当苏定远于前线与蛮族主力对峙,战事最为吃紧之时,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到了,不是援兵,不是粮草,而是夺职锁拿的钦差。
罪名是:通敌叛国。证据是几封伪造的、与蛮族往来密信,以及“恰好”被查获的一批送往蛮族的“军械”。
军中哗然,将领们义愤填膺,欲杀钦差,拥侯爷北上。副将甚至已经调集了亲兵,只等苏定远一声令下。
那一夜,帅帐灯火通明。苏定远看着帐外那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的怒火与决绝,他沉默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最终,他缓缓脱下帅铠,换上那件早已洗净、却依旧能闻到淡淡血腥味的旧战袍。他对众将说:“苏某一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君王,更无愧于尔等兄弟。今日若反,正中奸人下怀,北境必乱,蛮族长驱直入,我等便是千古罪人。守好国门,苏家事小,家国事大。”
他走出帅帐,迎着风雪,对钦差平静道:“走吧。”
他没有回头,怕一回头,就看到兄弟们虎目中的泪水,怕自己会忍不住,让这北境山河变色。
天牢之中,酷刑加身。铁钩穿骨,盐水泼身,他哼都未哼一声。他心知必死,只求速死。然而,当他得知最终的判决——满门男丁流放瘴疠之地,女眷充入教坊司为奴时,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第一次流下了血泪。
当夜,他凝聚毕生残存的气血之力,悍然震断心脉。死时,他挣脱了束缚的铁链,身躯如松,背靠冰冷的墙壁,昂首而立,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北方——那是雁门关的方向。
据当夜值守的狱卒后来醉酒所言,镇北侯断气的那一刻,整个天牢似乎都回荡起一声若有若无的龙马悲鸣,以及一道划破夜空的枪吟。
远在千里之外的镇北侯府,兵器架上那杆沉寂多年的“照夜白”长枪,无风自动,嗡鸣不绝,枪身泛起凄冷的寒光,如泣如诉,三日之后,方才渐渐平息,枪尖却从此蒙上了一层拭不去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