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冰冷,像是苍穹洒下的无数根钢针,扎在林朔的脸上,也扎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跪在泥泞的刑场中央,粗粝的绳索深深勒进手腕,破旧的军服早已湿透,紧贴着皮肤,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最后一点温度。周围黑压压的人群窃窃私语,声音里混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在这座名为“铁山堡”的边境军镇,斩首是难得一见的热闹。
监斩官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遥远,像是在念一篇与己无关的悼文:“……军械库吏员林朔,玩忽职守,致一批重要军械损毁,依军法,斩立决!”
声音落下,林朔猛地抬起头。雨水顺势流进他的眼睛,一片酸涩模糊。玩忽职守?他嘴角勾起一丝近乎痉挛的苦涩弧度。三天前,他只是向上司——库主管王胖子——提交了一份关于制式弩机击发结构的改良草图。那图纸能极大减少战场上的哑火率,王胖子当时笑眯眯地收下,还拍着他的肩膀夸了句“后生可畏”。
谁能想到,这转身就成了他“擅自拆解军国重器,意图不轨”的铁证!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刽子手往鬼头刀上喷了一口烈酒。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具体而清晰。
要死了吗?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十七年,他小心翼翼,只想靠着前世那点理工科知识混个温饱,甚至梦想着能改善一下这个落后时代的军备。结果,抱负未展,宏图未竟,就要因为一份图纸,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污浊的泥地里?
不甘心!一股炽烈的怒火猛地冲散了麻木!
“王主管!”林朔突然挣扎起来,脖颈青筋暴起,朝着监斩台嘶吼,“那图纸是你让我画的!弩机哑火率过高,我是为了兄弟们能在战场上活下来!你贪墨军费、以次充好的事情怕败露,就要杀我灭口吗?!”
“堵上他的嘴!”坐在监斩官旁的王胖子,肥胖的脸上先是一阵慌乱,随即被狠厉取代。
一块臭烘烘、不知原本用途的破布,狠狠塞进了林朔的嘴里,将他所有的冤屈与呐喊彻底堵死。他看到王胖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是啊,他一个无根无基的寒门小子,撞破了上司的秘密,还天真地献上技术,在这人命如草芥的边镇,不就是找死?
视野开始模糊,不知是雨水,还是绝望的泪水。
就在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雪亮的刀锋恰好反射出穿透乌云的微弱阳光,刺痛林朔双眼的瞬间——
“报——!”
一骑快马如同撕裂雨幕的箭矢,狂奔而至。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声音凄厉得变了腔调:“紧急军报!北蛮游骑夜袭七十里外李家洼,防军……防军全军覆没!蛮兵前锋,距此已不足三十里!”
轰!
整个刑场瞬间炸开!百姓惊恐尖叫,士兵们仓皇四顾,阵型大乱。北蛮!那些来去如风、残忍好杀的草原骑兵,是铁山堡所有人最深沉的梦魇!
监斩官脸色煞白,猛地站起:“有多少人?!”
“烟尘滚滚,看不清,至少……至少是百人队!”
混乱中,王胖子也慌了神,但他立刻指向林朔,尖声道:“快!快行刑!然后关闭堡门,准备御敌!”
刽子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闻言再次举刀。
完了。林朔绝望地闭上眼。最终的结局,竟是给这座冷漠的军镇陪葬。
“等等。”
一个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懒洋洋意味的声音响起。音量不高,却像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所有骚动。
人群像被无形的手分开,一名披着玄色大氅的年轻男子,在几名气息精悍的护卫簇拥下,缓步走到了监斩台前。他面容俊美得近乎阴柔,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淡淡扫过现场,最终落在林朔身上。
“王主管,”年轻男子看着汗如雨下的王胖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北蛮将至,正是用人之际。你却要急着杀掉一个能改良军械、让更多兄弟活命的‘技术人才’?”
王胖子声音发颤,几乎瘫软:“楚……楚夜少主!此人乃戴罪之身,其心可诛啊!”
来人,正是帝国西方四大护国府之一,西凌护国府的少主,楚夜。一个名字,便能令铁山堡最高长官魂飞魄散的存在。
楚夜不再理会王胖子,目光落在林朔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品:“你叫林朔?那份改良弩机的图纸,你画的?”
林朔嘴被堵着,只能死死盯着他,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楚夜轻笑一声,对刽子手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松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