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内,已然化作一口沸腾的血肉熔炉。
林朔半蹲在一面残破的盾牌后,粗重的喘息灼烧着喉咙。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混杂着血腥、火油焦臭和人体被践踏后的恶浊气味。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由血、汗和泥灰混合的硬壳,每一次眨眼都感到干涩的刺痛。
他带来的火油罐起到了关键作用。砸碎的陶罐和泼洒的火焰在城门洞口制造了一片死亡地带,暂时阻断了蛮兵的持续涌入。但这也彻底激发了敌人的凶性。还困在门洞内的蛮兵,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攻击变得更加疯狂和不计代价。
“箭!还有没有箭?!”那个刀疤老兵倚靠着一段断裂的辕木嘶吼,他的箭囊早已空空如也。
林朔将自己弩上仅剩的几支箭扔了过去。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仅是体力透支,更是精神长时间高度紧绷后的生理反应。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城墙上方那个垛口。楚夜的身影依旧静立如雕塑,雨丝打在他玄色的身影上,仿佛与这炼狱般的战场隔绝。几名试图从云梯攀上那段城墙的蛮兵,皆在接近垛口时以各种诡异的姿态坠落,无声无息。
他果然只是在履行“清理杂兵”的承诺,冷漠地维持着这场考验的边界。一种比雨水更刺骨的寒意,浸透了林朔的四肢百骸。自己的生死搏杀,于那人而言,不过是一场实验。
“小心流矢!”刀疤老兵猛地将他往下一按!一支冷箭“嗖”地钉在他们身后的木柱上,箭尾剧烈颤动。
林朔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看向老兵。老兵脸上混杂着血污和疲惫,眼神却依旧凶悍,骂道:“小子,不想死就机灵点!”
这不是关心,只是老兵在绝境中对“有用同伴”的本能维护。但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刻,这声粗粝的呵斥,却让林朔感到一丝近乎荒谬的暖意。
就在这时,蛮兵的后方传来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皮鼓声。原本疯狂进攻的蛮兵闻声,动作一滞,随即如同潮水般向城门洞外退去,在洞口外重新集结,让出了一片空地。
压力骤然消失,残存的守军和困在洞内的蛮兵都愣了一下,随即,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下来。
林朔心头猛地一紧。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从盾牌边缘探出目光。
只见几名蛮兵推着一辆古怪的板车上前。板车上,固定着一根需要三人合抱的粗壮原木,原木前端被削尖,包裹着粗糙的铁皮——这是一具虽然简陋但威力巨大的攻城槌!
方才的撞击已经让破损的城门摇摇欲坠,若再被这巨物结结实实地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拦住它!不能让它撞上来!”林朔嘶声喊道,端起弩,却发现距离太远,弩箭飞到那边已是强弩之末。
几个还有血性的守军试图冲出去破坏攻城槌,却被一阵精准而密集的箭雨射了回来,倒在血泊中,再也没能起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每个人的心脏。
城墙之上,楚夜微微挑眉,似乎对这具攻城槌提起了一点兴致。他抬起手,指尖有微不可察的能量流转。但下一刻,他的目光转向下方城门洞内,那个倚着盾牌、脸色苍白的年轻身影,手上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他想看看,这个被逼到绝境的“工匠”,还能不能再次带给他惊喜。或者说,他想更清晰地看看,林朔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林朔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在地。耳中是同伴压抑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以及城外那攻城槌被推动时,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那声音,就像是敲响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满地狼藉,看到了“震天雷”爆炸后留下的破碎铁片,看到了倾洒的火油,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几捆备用弓弦。
一个疯狂、危险,成功率可能不足一成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过的闪电,在他几乎被绝望冻结的脑海里炸开。
他猛地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几捆弓弦,又快速捡起几块边缘锋利的较大碎铁片。他的动作因为急切和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踉跄。
“你干什么?!”刀疤老兵愕然地看着他。
林朔没有回答。他用颤抖却异常迅速的手,将坚韧的弓弦牢牢捆绑在碎铁片上,打上一种极为结实的水手结。然后,他抱起那个所剩不多的火油罐,将里面粘稠的液体,小心地、均匀地涂抹在弓弦和碎铁片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眼神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周遭的厮杀、逼近的死亡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的弓弦、碎铁和那个异想天开的计划。
楚夜站在高处,清晰地看到了林朔的所有动作。他那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那不是惊讶,而是一种……了然,以及更深沉的探究。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弧度,“破局之道,并非只有绝对的力量。”
就在城外的蛮兵齐声呐喊,推动巨型攻城槌,开始加速冲向城门的那一刻——
林朔猛地站起,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个缠满了浸油弓弦、绑着尖锐碎铁的“怪东西”,像投掷链球一样,朝着攻城槌前方必经的地面,奋力甩了出去!
同时,他对着身旁那个一直紧握着火把、面色惨白的年轻守军,用变了调的声音嘶吼:
“火!把火把扔过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