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的惨叫声似乎还在工坊的梁柱间回荡，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尿骚味。工匠们埋头干活，没人敢抬头，锤子敲打铁砧的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林朔站在水槽边，冰冷的水流过指缝，冲淡了上面的血迹，却冲不散那股铁锈似的腥气。他的手很稳，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
他知道，这一斧头砍下去，砍断的不只是一根手指，也砍断了自己心里那点属于前世技术员的优柔。在这里，仁慈是奢侈品，他消费不起。
“司正，”周铁匠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王老五安置好了，血止住了，人……吓得不轻。”
林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嗯了一声。“找两个老实人看着他，伤好前别让他碰核心工序。”他顿了顿，补充道，“工钱按杂役算，但每日的伙食……按匠人标准给。”
周铁匠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明白了。”这一手棒子加甜枣，他懂。
处置完王老五，林朔没闲着。他走到堆放骑弩试制材料的角落，那里有几片按照新思路锻造的复合弩臂胚件。他拿起一片，手指细细抚摸过层压的纹理，又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侧耳倾听回音。刚才的狠厉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审视。
“火候还是差一点，”他自言自语，将胚件递给周铁匠，“夹层融合不够彻底，受力不均。下次回火，温度再降五分，时间延长一倍，用湿沙覆着慢冷。”
周铁匠接过，仔细看了看断口和纹路，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佩服的神色：“司正眼毒。这火纹钢性子太烈，是得用文火慢炖。”他之前对林朔更多是信服其技术，经过刚才那场面，如今更多了份对其实力和决断的忌惮。
接下来的半天，工坊里异常安静，只有必要的工序交流，效率却莫名高了不少。没人再敢偷奸耍滑，也没人交头接耳。林朔穿梭在各个工序之间，检查进度，指点关键，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挥斧断指的人不是他。
傍晚下工钟响，工匠们默默收拾工具，有序离开，经过林朔身边时，都下意识地微微躬身。林朔只是点头回应，脸上看不出喜怒。
人走光了，工坊里只剩下他和几个负责收拾的学徒。陈伍长按例巡视最后一圈，走到林朔面前，抱拳道：“林司正，今日之事，已按军规记录在案，会呈报赫连将军。”
“有劳陈伍长。”林朔回礼，语气平淡。
陈伍长看着他，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司正……好手段。”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
林朔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规矩立了，总要有人去守。弩械司出的东西，关系前线兄弟的性命，马虎不得。”
陈伍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林朔脸上的笑容淡去。他知道，今天这事，很快就会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楚夜会怎么想？是赞赏他的果决，还是警惕他的狠辣？他猜不透，也不必猜。他只需要证明，把弩械司交给他，物有所值。
他回到案前，摊开骑弩的草图。经过反复试验和调整，新型骑弩的雏形渐渐清晰：更短更轻的弩身，采用偏心轮和滑轨组合的省力上弦机构，核心弩臂采用火纹钢为骨、韧木为肌的复合层压结构。他在图纸一角详细标注了每种材料的处理要点和装配公差。
画完最后一笔，他放下炭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窗外天色已暗，工坊里只有一盏孤灯亮着。
脚步声再次响起，很轻。林朔抬头，看到赫连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没有带随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林朔。
“赫连将军。”林朔起身。
赫连锋走进来，目光扫过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工坊，最后落在林朔案上的图纸。“少主让我问你，”他开口，声音低沉，“若给你足够的‘火纹钢’和那种幽光丝，一年内，弩械司能产出多少具可堪大用的骑弩？”
林朔心中一震。楚夜不仅关注进度，更开始考虑大规模装备了！他迅速计算了一下工艺流程和产能瓶颈，沉吟道：“若材料充足，工匠熟练，工艺定型后，月产五十具精良骑弩，应有可能。但关键仍在核心材料的稳定供应。”
赫连锋点了点头，丢给林朔一块黑沉沉的令牌，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黑隼。“这是黑隼令，凭此令，可调用堡内甲字号库房的部分稀有材料。每月额度，我会让人送单子给你。”他顿了顿，看着林朔，“少主说，他要看到的是能改变战场格局的东西，不是小打小闹。你好自为之。”
说完，赫连锋转身离去，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
林朔握着那块冰凉沉重的令牌，感觉手心有些发烫。甲字号库房！那是黑隼堡储存最珍贵材料的地方！楚夜这是下了血本，也意味着期望更高，不容失败。
压力如山，但机会也在眼前。
他握紧令牌，走到窗前，望向远处西凌城中心护国府的方向。夜色中，那片建筑群灯火辉煌，却也如同蛰伏的巨兽。
工坊内的孤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自己就像一块被投入洪炉的铁胚，正在被这乱世的烈火反复淬炼。是成钢，还是成渣，就看能否扛住这一锤又一锤的锻打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到案前，重新拿起了炭笔。夜还长，路也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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