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灵体”像是被冻住了。
时间，空间，连同我自己，都在傅融那句沙哑的问话里凝固成一整块冰。
他能看见我？
不可能。
书里的设定，我是最高权限的书灵，也是最虚无的存在。
除非我主动现身，否则没人能感知到我。
而我现在，弱得像只刚破壳的鸡仔，连维持形态都费劲，更别提现身了。
傅融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具体的人，更像是在审视一团扭曲的空气，一片异常的阴影。
他等了几秒，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眼中的那点光，迅速黯淡下去，被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自嘲取代。
“疯了……”
他低声喃喃，像是在对自己宣判。
“饿到出现幻觉了。”
他收回视线，重新趴回桌上，把脸深深埋进臂弯。
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只是他濒临崩溃时的一句梦呓。
我却久久无法平静。
他刚才，绝对是感觉到了什么。
是因为我们被绑定了？还是因为我刚才用“冷气”攻击他，用力过猛，不小心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印记？
我飘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再碰他一下试试。
指尖还没碰到他的衣袖，他趴着的身体就猛地一颤。
他没抬头，只是用更深的力道，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了惊，拼命往壳里缩的蜗牛。
我触电般收回手。
能感觉到。
他真的能感觉到。
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安的触感。
胃里像是被塞了一块又湿又冷的石头。
哦，我现在没有胃。
但那种难受的感觉，比生前胃痉挛发作时还要清晰。
我把他逼得不许借钱，又害他以为自己饿到精神失常。
我这个“救世主”，当得可真失败。
桌上那几个硬币，孤零零地躺着，反射着屏幕惨白的光。
五块五。
够买两个馒头，一包榨菜。
这就是他未来一周的伙食。
不行。
绝对不行。
我，许沐，生前卷生卷死，没让老板拖欠过一分钱工资。
死后当了世界之主，也不能让我唯一的“子民”饿肚子。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疯狂检索脑子里那些金色的数据流。
《霸道总裁的千亿逃妻》……这破书名。
剧情……跳过女主带球跑，男主追妻火葬场的部分。
关于傅融的……有了！
我像在几百个G的压缩包里，找到了一个隐藏的文本文件。
【傅融，年十九，A大设计学院视觉传达系二年级。】
【曾获“明日之星”全国青年设计大赛铜奖。】
【因贫困，大二上学期起，放弃所有比赛及专业实践，开始在校外工地搬砖、发传单……】
设计？
他竟然是学设计的？
我看着他指甲缝里的黑泥，和他那件洗到看不出原色的T恤。
完全无法把这个人和“设计师”三个字联系起来。
我的意念继续在数据流里挖掘。
有了！
【A大第五届“启航杯”校园文创设计大赛，截稿日期：10月28日上午9点。一等奖奖金：5000元。】
今天，10月27号。
截稿时间是明天早上九点！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墙上的时钟。
晚上十一点。
还剩十个小时。
我飘到傅融身边，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
“喂，小苦瓜，起来接活儿了！”
我对着他喊，声音只在我自己的意识里回响。
他毫无反应，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急了。
时间不等人！
我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我不再释放冷气。
我回忆着夏天午后，手捧一杯热奶茶的感觉。
温暖。
我要把这份温暖，传递给他。
我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傅融的手指，动了一下。
有用！
我集中精神，持续不断地向他输送“暖气”。
他放在桌上的手臂，皮肤不再冰凉，开始有了一丝活人的温度。
他似乎睡得更沉了。
暖气不行？
那我换！
我立刻切换模式，想象自己是一只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的蚊子。
“嗡嗡嗡……嗡嗡嗡……”
我对着他的耳朵，用意念制造高频振动。
傅融的眉头，终于不耐烦地皱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把头转向另一边。
“别吵……”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有门！
我立刻飘到另一边，继续我的“蚊子攻击”。
“嗡嗡嗡！起来！大单！五千块！”
傅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终于从臂弯里抬起头。
他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宿舍。
“哪来的蚊子……”
他嘟囔着，视线落在了书桌上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上。
就是现在！
我立刻放弃“蚊子”的角色，化身一块“暖宝宝”，将全部“热量”都集中在他的鼠标上。
傅融下意识地伸手，想把电脑合上。
手指碰到鼠标的一瞬间，他“嘶”了一声，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怎么回事？”
他疑惑地看着那个鼠标，又试探着摸了一下。
温的。
像是在暖气片上烤了很久。
他古怪地看了一眼窗外。
深秋的夜晚，寒风呼啸。
宿舍里更是没有暖气这种高级玩意儿。
他没再深究，大概是把这一切都归结为自己饿得神经错乱了。
他移动鼠标，准备关机。
“不许关！”
我急了，用尽全身力气，把我的“冷气”全部覆盖在关机键上。
他的手指点下去的前一秒，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让他猛地一哆嗦。
傅融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
然后，他又看了看那个温暖的鼠标，和屏幕上那个冰冷的“关机”选项。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混杂着惊疑、恐惧和一丝荒谬的表情。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你……”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
“……到底想干什么？”
他对着空气，问出了第二句话。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是自言自语的呢喃，而是带着一种极度紧绷的质问。
我没有回应。
我不能回应。
我只是默默地，将我的“暖意”，从鼠标上移开，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覆盖在他电脑桌面上的校内论坛图标上。
傅融的视线，跟着那股诡异的“热源”，移动了过去。
他盯着那个图标，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他像是认命一般，吐出一口浊气，握住鼠标，点了下去。
论坛的页面弹了出来。
花花绿绿的帖子，卖二手书的，找人带饭的，表白墙的。
我继续用我的“冷暖导航系统”，引导着他。
他想点的帖子，就变得冰冷。
我希望他看的版块，就变得温暖。
“校园活动”……暖的。
他点了进去。
一排帖子刷下来。
“金秋诗歌朗诵会”……冷的。
“‘迎新杯’篮球赛”……冷的。
他滑动滚轮的手指，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直到那个帖子标题出现。
【第五届“启航杯”校园文创设计大赛，5000元大奖等你来拿！】
我把所有的“热量”都灌了上去。
傅融的鼠标停在上面，整个屏幕仿佛都在那个位置发光发热。
他终于点了进去。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比赛要求。
LOGO设计。
主题是“新生”。
奖金，一等奖，五千元。
报名截止日期，明天上午九点。
他沉默了。
宿舍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我紧张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忘了。
他会参加吗？
他还有力气参加吗？
许久，他关掉了网页。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果然还是放弃了。
也是，他已经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又被他爸气得半死，哪里还有精力通宵赶稿。
就在我准备自暴自弃，想着要不要干脆让他黑化算了的时候。
傅融站起身，打开了他那个破旧的衣柜。
他在里面翻找了半天，从最底下，拖出一个满是灰尘的黑色画板包。
拉开拉链，里面是一台更老旧的数位板。
他拿出数位板，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上面的灰尘，连接到电脑上。
然后，他打开了那个许久未曾启动过的设计软件。
启动界面加载得很慢，就像他此刻的人生。
但他没有不耐烦，只是静静地等着。
我飘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熟练地新建画布，调整参数。
他的手很稳。
那双搬过砖、和过水泥的手，在握住压感笔的一瞬间，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
草稿，勾线，上色。
他没有丝毫犹豫，好像那个关于“新生”的创意，早已在他心里酝酿了无数遍。
他画得很专注。
窗外的天色，由墨黑，变为灰蓝，再泛起鱼肚白。
他一口水没喝，一下也没休息。
只有在凌晨四点，他实在困得撑不住，头一点一点的时候。
我悄悄送过去一丝凉意，像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然后继续埋头画着。
他没有再对空气说话。
但我们之间，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他累了，我会给他“降温”。
他画出满意的线条时，我会让周遭的空气变得“温暖”。
他就这样，在我一冷一热的“陪伴”下，画了一整夜。
天亮时，作品完成了。
屏幕上，一株翠绿的嫩芽，破开了层层龟裂的灰色土壤，顶端托举着一轮初升的、金色的太阳。
充满了最原始、最野蛮的生命力。
我看着那幅画，又看看身前这个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的少年。
心里某个地方，塌陷了一块，又酸又软。
上午八点五十分，他将作品上传到了比赛指定邮箱。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我以为他睡着了。
过了很久，他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
他没有睁眼，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但是，我好饿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虚弱的、近乎撒娇的鼻音。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
下一秒，他睁开了眼。
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没有看电脑屏幕，也没有看窗外。
而是微微偏过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所在的位置。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那眼神，不再是惊疑和恐惧。
而是一种……带着点狡黠的，全然的了然。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
“是……我的专属许愿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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