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蝉鸣撕扯着午后的宁静，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宣告夏天的终结。英语课堂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息，头顶的吊扇有气无力地旋转着，搅动着闷热的空气。
苏慕凝握着笔的手微微发颤，笔记本上的字母开始扭曲变形，原本工整的英文单词，渐渐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曲线。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林老师清亮的嗓音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在她的左耳里彻底消失了。那不是逐渐变小的过程，而是戛然而止的静默，如同有人猛地按下了静音键，连窗外蝉鸣的尾音都被生生掐断。
她惊慌地偏过头，右耳还能捕捉到模糊的声响，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林老师的讲解、同学翻书的动静，邻座转笔的细微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讲台上林老师的嘴唇仍在开合，她努力盯着那上下翻动的唇瓣，想通过口型猜测内容，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左耳里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像有只被困住的飞虫在拼命振翅。
“苏慕凝。”同桌周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说，“老师在叫你回答问题，刚才讲的完形填空第三题。”
她慌忙站起，双腿有些发软，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笔，指节泛白。凭借着对课堂进度的猜测——刚才林老师一直在讲动词时态——还有右耳里残存的、关于“过去完成时”的只言片语，她勉强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应该是……had finished？”教室里立刻响起几声窃笑，有人小声议论“这都能答错”，她的脸颊顿时烧了起来，连耳根都发烫。坐下时，她才发觉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校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这种与世界突然“失联”的感觉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偷偷看向自己的左手，用力掐了一下虎口，清晰的痛感传来，证明这不是在做梦。周围同学翻书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窸窣声，此刻都成了刺向她的尖锐噪音——右耳的模糊声响与左耳的持续嗡鸣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神经，让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教室。她想起去年外婆生病时，也曾说过耳朵里总响，后来检查出是神经性耳鸣，医生说严重了可能会听力下降。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压了下去，可指尖的颤抖却越来越明显。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响起，那尖锐的铃声像一把剪刀，剪开了课堂上压抑的氛围。同学们瞬间活跃起来，前桌的男生拍着桌子约人去操场打球，嗓门大得能穿透走廊：“最后一节自习课溜了啊，去打会儿篮球，劳逸结合！”后排女生凑在一起分享刚买的芒果干，包装袋撕开的“哗啦”声格外清晰，还不忘递过来一片问她要不要。椅子拖动的“吱呀”声、书本碰撞的“砰砰”声，一下子填满了整个空间。苏慕凝却坐在座位上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边角，把纸页抠出了几道褶皱，直到周靖收拾好书包，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去走廊透透气吧，教室里太闷了”，她才慢慢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跟着走出教室。
课间的走廊喧闹依旧，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有人在讨论昨晚的电视剧剧情，有人在互相抽查英语单词。谢怀霜像往常一样倚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罐冰镇可乐。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侧脸的白斑上——那是小时候生病留下的痕迹，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像是打翻的调色盘留下的几笔留白，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他看到苏慕凝走过来，把可乐罐子往她面前递了递。
“刚才课上走神了？”他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目光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脸色这么白，生病了？我早上看你没吃早饭，就买了罐可乐，冰的，能提提神。”
苏慕凝的指尖在冰凉的罐身上摩挲，水珠沾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清爽的凉意。她犹豫着，想说刚才耳朵听不见，想说自己很害怕，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含糊的掩饰：“可能是吧，觉得今天的蝉特别吵，吵得人头疼。”她不敢说，怕被当成矫情，怕像课堂上那样被嘲笑。
谢怀霜侧耳听了听窗外喧嚣的蝉鸣，那叫声确实聒噪，像无数根细针在扎耳朵。他不以为意地笑了，嘴角勾出一点散漫的弧度，指了指窗外的梧桐树：“忍忍吧，没几天了。你看那棵梧桐，叶子都开始黄了，等第一场秋雨下来，气温降了，这些聒噪的家伙就该消停了。去年就是这样，一场雨过后，蝉鸣第二天就没了。”
她握紧手中的可乐罐，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到心里，让她打了个寒颤。是啊，没几天了。无论是这恼人的蝉鸣，还是她看似平静的青春，还是各自的静默。她想起小时候总盼着长大，觉得高中生活应该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有轻松的课程、热闹的运动会，还有无忧无虑的欢笑，可真的来到这里，才发现更多的是做不完的习题、排不完的名次，还有突如其来的恐慌。这个念头让她莫名心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指尖悄然流逝，就像罐身上的水珠，明明握得很紧，却还是一点点蒸发不见。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一片早衰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正好落在窗台上，离谢怀霜的手只有几厘米远。他弯腰捡起来，捏在指尖转了转，叶子边缘已经卷了边，黄色的部分比绿色更多。苏慕凝盯着那片叶子，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来得格外早，早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就像左耳里突然出现的静默，毫无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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