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何课的板书永远堆得密密麻麻,数学老师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唰唰”推演,辅助线画了一条又一条,白粉笔道儿交织着,活像张精密的逻辑网,绕得人眼晕。讲台下一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唯独苏慕凝的动作慢了半拍,眉头拧成了个小疙瘩。
她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胳膊肘都快顶到前排的椅背,眼睛眯成两道细缝,使劲想看清黑板右侧的推导步骤。可刚才还清清楚楚的线条忽然软乎乎的,边儿上像被水汽晕开似的,冒出淡淡的毛边,就跟有块看不见的橡皮,正耐着性子一点点擦淡这世界的轮廓。
“最后这条辅助线,连接AC之后,是不是就能用全等三角形的判定定理了?”老师的声音透过讲台的麦克风传来,带着粉笔灰的干涩感。苏慕凝跟着点头,心里却没底——她连AC在哪儿都看得模模糊糊。
她用力眨了眨眼,又使劲揉了揉,视野好歹清明了一秒,能瞥见老师新画的那条红线,可没一会儿又糊了回去。黑板上的公式像蒙了层晃悠的雾,数字和符号都在微微跳动,尤其靠边那几行小字,早拧成了一团墨疙瘩,分不清是“∠1=∠2”还是“∠3=∠4”。
“看明白了?”谢怀霜的声音从旁边低低传来,带着点刻意放轻的温柔。苏慕凝侧头看他,少年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字迹清峻利落,分点列得整整齐齐,连辅助线的标注都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开,跟印出来的教辅书似的。
苏慕凝含混地应了声“嗯”,目光却没法在任何一行字上多停三秒,稍微聚焦就觉得眼睛发酸,太阳穴突突地跳。一阵细细的恐慌缠上心头,像蛛网似的裹得她发紧,连手心都冒出了薄汗。她干脆不看黑板了,埋着头抄他推过来的笔记——那些清清爽爽的字,这会儿就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浮木,顺着字迹往下抄,心里才踏实了些。
谢怀霜的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桌面,递过来一块薄荷糖:“含着,提神。”糖纸是淡淡的绿色,撕开时发出轻微的响声。苏慕凝捏着糖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从舌尖散开,果然压下了几分眩晕感。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少年正专注地看着黑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
“要不要去配副眼镜?”下课铃一响,谢怀霜收拾着书本,装作随口问了句,眼神却落在她还微微蹙着的眉头上,“你最近看东西总眯着眼。”
“可能用眼过度了。”苏慕凝飞快地合上笔记本,装作轻松地笑了笑,“昨晚熬夜看小说来着,那本《星际漫游指南》太上头,一不小心就看到三点。”
他挑了下眉,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哦?我记得你上周才说看完了,怎么,又二刷了?”
苏慕凝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自己都不记得的随口一句话他听进去了,脸颊瞬间有点发烫:“就……就有些片段没看明白,再翻一遍嘛。”
谢怀霜没再多问,只是把自己的几何笔记往她那边推了推,补充道:“最后那道题的辅助线画法,我标了三种思路,你回去看看,不懂的话放学问我。”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带着让人没法拒绝的真诚。他俩就这点默契:她不说,他就不问,但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把最实用的帮助悄悄递过来。
午休时,苏慕凝趴在桌子上,没心思去食堂吃饭。她试着看向窗外的操场,远处的篮球架明明是清晰的轮廓,可盯着看了两秒,就变成了两个叠在一起的影子,晃得人眼睛疼。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总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还特意给她熬枸杞菊花茶,让她别总盯着书本。那时候她不以为然,总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得很,熬夜看书、躺着玩手机样样不落,现在想来,大概是报应来了。
“怎么不去吃饭?”谢怀霜端着两份盒饭回来,把其中一份放在她面前,“番茄炒蛋和糖醋排骨,你爱吃的。”
苏慕凝抬起头,鼻尖忽然有点发酸。她其实没跟他说过自己爱吃这些,只是上次班级聚餐,他留意到她夹了好几次这两道菜。“谢啦,”她拿起筷子,小声说,“我不太饿,分你一半吧。”
“别勉强自己,”谢怀霜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放缓了语气,“真的是用眼过度?我看你这情况都持续快两周了,要是一直这样,不如去医院看看?我小学三年级近视那会儿,班里人叫了我半学期‘四眼仔’,因为这个我还换了隐形眼镜。我妈还硬逼着我每天做眼保健操,还把我游戏机藏了起来,说再玩就打断我的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他模仿着自己小时候不情愿的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没那么严重啦,”苏慕凝摆了摆手,心里却悄悄泛起嘀咕,“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
“那也别大意,”谢怀霜认真起来,“眼睛的事可马虎不得,真要是有什么问题,早发现早处理才好。我妈认识市一院眼科的医生,要是你想去检查,我帮你问问预约时间。”
苏慕凝敷衍地点点头,低头扒着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怕从他眼里看到担忧,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妥协,去面对那个可能并不乐观的结果。有些恐惧,宁愿藏在心里自我欺骗,也不想被摆到明面上验证。
下午的英语课,老师让大家轮流上台读课文。轮到苏慕凝时,她看着课本上的单词,明明是熟悉的字母,可组合在一起,就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凭着记忆断断续续地读。老师皱了皱眉:“苏慕凝,今天状态不太好啊,是不是没休息好?”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苏慕凝的脸颊瞬间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硬着头皮往下读,好几次读错单词,声音也越来越小。坐在台下的谢怀霜悄悄举起课本,把她要读的那一段指得清清楚楚,还用口型提示她单词的发音。
靠着这份悄悄递来的帮助,苏慕凝总算磕磕绊绊地读完了,下来时手心全是汗。谢怀霜趁老师不注意,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眼底满是担心。苏慕凝看着他,心里又暖又涩——有这样一个同桌,大概是她高中生涯里最幸运的事。
放学铃声响起时,苏慕凝收拾书包的动作飞快,只想赶紧逃离教室。谢怀霜追了上来,并肩和她走在走廊里:“周末有空吗?我妈给我寄了些枸杞和菊花,说是明目的,我分你点,你回去泡着喝。”
“不用啦,太麻烦了,”苏慕凝连忙拒绝,“我家里有,我回头自己泡就行。”
“那怎么行,”谢怀霜不容分说,“我那是宁夏的枸杞,比普通的管用。周末上午我给你送过去,顺便带你去吃那家新开的甜品店,你上次不是说想吃兔子蛋糕吗?”
苏慕凝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实在没法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周末一早,谢怀霜就提着一个小袋子出现在苏慕凝家楼下,里面装着密封好的枸杞和菊花,还有一小罐蜂蜜。“泡的时候加两勺蜂蜜,口感好点,”他把袋子递给她,“走吧,去吃蛋糕。”
两人坐公交车去了那家甜品店,橱窗里的兔子蛋糕依旧可爱,白奶油裹着松软的蛋糕胚,粉耳朵翘得俏皮,黑巧克力眼睛圆溜溜的。苏慕凝盯着蛋糕看了好久,努力想看清每一个细节,可视线还是忍不住发飘,兔子的轮廓边缘依旧带着淡淡的重影。
“怎么不吃?”谢怀霜把切好的蛋糕推到她面前,“不好吃吗?”
“没有,挺好吃的,”苏慕凝拿起叉子,尝了一口,甜腻的奶油在嘴里化开,却没驱散心底的阴霾,“就是有点太甜了。”
谢怀霜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轻声问:“还是觉得眼睛不舒服?”
苏慕凝的动作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有,好多了。”
他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吃蛋糕。阳光透过甜品店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苏慕凝偷偷瞥了一眼谢怀霜,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她忽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哪怕世界有点模糊,哪怕心里藏着不安,但只要有他这样陪着,好像就能暂时忽略那些糟心的事。
走出甜品店时,秋风一吹,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谢怀霜忽然说:“以后晚上别熬夜看书了,十点半我给你发消息提醒你睡觉,要是没回,我就打电话轰炸你。”
苏慕凝笑了笑:“好啊,不过你可别自己熬夜打游戏。”
“放心,”他拍了拍胸脯,“我陪着你一起早睡,就当监督你了。”
两人并肩走着,脚下的梧桐叶踩上去“咔嚓”响。苏慕凝看着身边少年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奢望:希望这份模糊只是暂时的,希望这样安稳的日子能久一点,希望身边的这个人,能一直这样陪着她。
只是她不知道,有些潜藏的问题,不会因为逃避就消失。眼底的那片“雾气”,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而她和谢怀霜,终将面对那个被刻意回避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