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教学楼前的梧桐树开始泛黄。期中考试刚结束,班级里弥漫着松懈的气氛。谢怀霜从办公室抱着一摞作业本回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
“物理作业,”他把本子放在苏慕凝桌上,“老师让你发一下。”
她抬头,恰好看见他抬起手背擦汗的动作。就在他左手的手腕内侧,赫然出现了几块清晰的、色素脱失的白斑,在少年健康的麦色皮肤上,像是泼洒的牛奶痕迹。
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谢怀霜察觉到了。他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用袖子遮住了手腕。
“看什么?”他语气如常,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苏慕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低下头继续整理作业本。那一整天,她都注意到谢怀霜有意无意地把左手藏在桌下,或者塞进口袋里。
放学时,她故意磨蹭到最后。等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才轻声开口:“你的手……”
“没事。”他打断她,收拾书包的动作很快,“可能是汗斑。”
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有再问。有些真相,不需要言语来确认。
周末过后,谢怀霜请了一天病假。周一的早自习,他踩着铃声走进教室,脸色有些苍白。苏慕凝注意到他左手腕上贴着一块创可贴,边缘微微翘起,隐约能看见下面的皮肤。
课间,他趴在桌上小憩。苏慕凝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递过去一瓶冰镇的茉莉花茶。
“给你,”她说,“看你没什么精神。”
他抬起头,眼底带着血丝,却还是扯出一个笑容:“这么关心我?”
“少自作多情。”她别过脸,“买一送一,喝不完。”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茶饮似乎让他清醒了些。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手腕的创可贴上。苏慕凝看见那下面的皮肤比周围更白一些,边缘清晰得不自然。
数学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讲解复杂的函数题。谢怀霜听得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创可贴的边缘。在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他撕下了那块创可贴。
新暴露的皮肤上,白斑比之前更明显了,边缘清晰,形状不规则。他盯着那块皮肤看了很久,眼神复杂。
苏慕凝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递过去一张纸条:
「别抠,会感染。」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她。她专注地看着黑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她的笔袋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着,里面躺着一盒崭新的创可贴。
周三的体育课,男生们在打篮球。谢怀霜作为主力,在场上奔跑跳跃。激烈的运动中,他早已忘记遮掩手腕上的白斑。汗水浸湿了他的校服,也让他手腕上的印记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苏慕凝和周靖坐在场边的树荫下看书。周靖突然碰了碰她:“谢怀霜手上那是什么?白癜风?”
她抬起头,看见阳光下那些白斑格外显眼。场上有几个男生也注意到了,互相交换着眼神。
“可能吧。”她轻声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场上那个身影。
一个漂亮的投篮后,谢怀霜撩起衣摆擦汗,露出了腰间的一小片皮肤——那里也有几块同样的白斑。
周靖倒吸一口气:“这么多地方都有?”
苏怀凝合上书,站起身:“我去买水。”
她其实不渴,只是不想再听周靖继续这个话题。在小卖部门口,她遇见了刚从医务室出来的谢怀霜。他手里拿着一管药膏,看见她时,下意识地把药膏塞进口袋。
“怎么没在看比赛?”他问,语气轻松得有些刻意。
“买水。”她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你呢?”
“有点中暑,来拿点药。”
谎言。他们都心知肚明。
回操场的路上,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秋风卷起落叶,在他们脚边打旋。快到篮球场时,谢怀霜突然停下脚步。
“苏慕凝。”他的声音很轻,“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得了白癜风,你会觉得……”
“不会。”她打断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怔住了,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干脆。
她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谢怀霜在她眼中看到的不是同情,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近乎愤怒的坚定。
周五放学后,谢怀霜照例送苏慕凝回家。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那个熟悉的巷口时,他停住了脚步。
“苏慕凝。”他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低沉。
她回过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抬起左手,将袖子捋到手肘。让昏黄的路灯清晰地照亮那些白斑——手腕、手背,甚至小臂上,星星点点,像是被月光亲吻过的痕迹。
“确诊了。”他说,声音很平静,“白癜风。”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怜悯,没有恐惧。
“医生说,是精神压力太大,免疫系统紊乱。”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们这下,真成'同病相怜'了。”
苏慕凝明白了。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陪你一起“不正常”。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在他手背的白斑上。少女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丑死了。”她说,语气凶巴巴的,手指却收拢,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大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彼此彼此。”他反手握紧,感受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笑意终于真正抵达眼底,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他们站在昏黄的光晕下,像两个共享了秘密的共犯。手背上那些异常的“印记”,成了他们对抗未知命运的第一个,无声的盟约。
远处传来模糊的汽车鸣笛声,巷口的老槐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他注意到她鬓角的银丝似乎又多了一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两个被疾病选中的不幸者,而是并肩作战的盟友。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面前,他们至少拥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