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成绩单贴在教室后墙,谢怀霜的名字高居榜首,苏慕凝却跌出了前十。最近频繁的眩晕和视力模糊让她在考场上发挥失常,数学最后两道大题都因为看错数字而全盘皆错。
“没关系,下次考回来就好。”谢怀霜把她的试卷摊开在课桌上,用红笔细心地标注出错误点,“这两题你本来都会的。”
苏慕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黑板上的字迹又开始变得模糊。她最近发现,只要长时间用眼过度,视野就会像蒙上一层水雾,需要休息好一会儿才能恢复。
“我帮你记笔记吧。”谢怀霜合上她的试卷,语气自然,“反正我上课也要记,多抄一份不费事。”
她想要拒绝,但眩晕感再次袭来,只好轻轻点头:“谢谢。”
从那天起,谢怀霜的笔记本总是准备两份。他的字迹清晰工整,重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来,甚至会在旁边画上简易的示意图。苏慕凝发现,他给她那份笔记总是格外详细,连老师随口提到的解题技巧都会记录下来。
体育课测八百米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深秋的天空湛蓝如洗,操场的跑道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
“要是不舒服就别勉强。”谢怀霜站在起跑线旁,眉头微蹙。
苏慕凝系好鞋带,深吸一口气:“没事,跑慢点就好。”
哨声响起,她随着人群冲了出去。前两百米还算顺利,她按照自己的节奏保持着中游位置。然而跑到弯道时,熟悉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眼前的跑道开始扭曲变形,周围的景物失去了清晰的边界,融化成一片晃动的色块。她的脚步变得虚浮,像是踩在厚厚的棉花上,整个世界都在她脚下倾斜。
“苏慕凝!你怎么了?”身边传来同学惊恐的呼喊。
她听不真切,那些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裹挟在嗡嗡的耳鸣里。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涌上来,她努力想要保持平衡,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在彻底失去平衡前,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扶住了她。那个怀抱带着熟悉的洗衣液清香,还有少年温热的体温。
“让开!都让开!”谢怀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焦灼。
她靠在他怀里,大口喘着气,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不断滚动的喉结。操场的喧闹、老师的询问、同学的惊呼,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他急促的心跳声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鼓膜。
“我......好像有点低血糖......”她气若游丝地解释,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借口。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谢怀霜没有说话,只是打横将她抱起,在体育老师和同学们惊愕的目光中,大步走向医务室。他的怀抱很稳,手臂箍得很紧,仿佛一松开,她就会像一缕烟,消散在这秋日刺眼的阳光里。
苏慕凝闭上眼,将脸埋在他胸口,任由他抱着自己穿过操场。这一次,她再也无法用“没事”来说服自己了。那种席卷一切的无力感,像是潮水般将她淹没。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她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放在病床上。校医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幕,听不真切。她紧紧攥着谢怀霜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窗外,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打着旋儿,最终落在医务室的窗台上。
班主任通知了苏父。那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赶到学校时,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疲惫。
“孩子给您添麻烦了......”苏父握着班主任的手,声音里带着歉意,“她妈妈走后,是我没照顾好她。”
站在一旁的苏慕凝听见这句话,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看着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干裂的手,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自责涌上心头。
从办公室出来,父亲看着她,叹了口气:“小凝,跟爸爸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吧,好不好?”
她看着父亲眼里的血丝,最终轻轻点头。
一直守在办公室外的谢怀霜看见他们出来,立刻站直了身体。他迎上来,对着苏父礼貌地欠身:“苏叔叔好。”
“是小霜啊。”苏父认得这个常来自家找女儿一起学习的男孩,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我带小凝去医院看看,你帮她和你们老师请个假。”
“好的,叔叔。”谢怀霜点头,目光转向苏慕凝,无声地传递着询问。
苏慕凝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在她跟着父亲转身离开时,用口型对他无声地说了一句:“别担心。”
坐在去医院的公交车上,苏慕凝把额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谢怀霜发来的消息:
「怎么样?」
她犹豫了一下,打字回复:「还在等结果。」
几乎是秒回:「我在学校天台。」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你没上课?」
「自习课,溜出来了。」他回,「别怕,结果出来告诉我。」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一点微弱的暖意。她握紧手机,仿佛能通过这小小的屏幕,汲取到一丝力量。
医院的检查繁琐而漫长。抽血、心电图、听力测试、视力检查,甚至还有一项神经内科的会诊。苏慕凝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由父亲领着,穿梭在不同的科室之间。
所有的检查报告都汇集到医生手里时,老医生推了推眼镜,眉头微蹙:“从目前的检查来看,听力测试显示有轻微的感音神经性听力下降,视力也存在波动性模糊。结合你描述的眩晕症状......需要考虑一些免疫系统方面的可能性。”
“免疫系统?”苏父的声音有些发紧。
“是的。”医生点了点头,“我建议,去市里的大医院,挂一下神经内科或者风湿免疫科,做一个更深入的全面检查。”
走出门诊大楼,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苏父捏着那张转诊单,脸色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憔悴。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苏慕凝给谢怀霜发了一条信息:
「医生建议去大医院,查神经内科或风湿免疫科。」
这一次,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慕凝以为他不会回复时,屏幕才终于亮起。
「我陪你一起去。」
没有追问,没有恐慌,只有这简单的五个字。
车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晕。她闭上眼,感觉到那场一直在酝酿的风雨,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