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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的初遇

南半球的风与北地的雾

九月的伦敦,雾是永恒的主角。

林微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帝国理工学院主校区的石板路上,米白色风衣的下摆被潮湿的风掀起一角。她刚结束新生报到,手里攥着的校园地图被指尖的汗濡湿了边缘,却依旧被她折得方方正正,像对待一份郑重的契约。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微微,钱够不够?不够跟家里说,别委屈自己。”她回了个“够,放心”,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补了句“这边一切都好”,才收起手机,抬头望向眼前哥特式建筑的尖顶——这是她用三年兼职攒下的学费,加上全额奖学金换来的世界,每一步都踩得扎实,容不得半分“委屈”。

穿过人群时,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怀里的笔记本散落在地上,扉页上“流体力学”的字样格外显眼。“抱歉,非常抱歉。”林微立刻蹲下身去捡,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了一本烫金封皮的书,抬眼时,撞进了一双极淡的眼眸里。

男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内搭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条质地精良的藏青色领带,却松松垮垮地挂着,像是懒得费心打理。他很高,身形清瘦,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和微微抿着的薄唇。他正蹲在地上,帮她捡那些散落的笔记,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尖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凉意,碰到她手背时,林微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你的东西。”他把笔记本和书递过来,声音很轻,像伦敦的雾一样,带着点朦胧的沙哑,却又格外好听。林微接过,看清了他手里那本书的封面——《叶芝诗选》,书页间夹着一张干枯的紫罗兰书签。

“谢谢。”她站起身,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实在不好意思,我没看路。”

男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转身要走。林微却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旧旧的机械表,表盘边缘有些磨损,表带是深棕色的皮质,显然用了很多年。他走得很慢,背影在雾色里显得有些单薄,像是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雾气吞没。

后来林微才知道,他叫肖淼。

是在学院的迎新酒会上。作为新生代表,林微穿着简单的黑色小礼裙,站在台上发言,目光扫过台下时,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香槟,却没喝,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交谈,笑声、碰杯声此起彼伏,他却像一个孤岛,被隔绝在喧嚣之外。

“那是肖淼,肖家的小儿子。”旁边的学姐凑过来,压低声音说,“牛津数学系的高材生,去年转来我们学院读博的,听说……家里出了点事,整个人就成这样了。”

林微“嗯”了一声,没多问。她对别人的隐私没兴趣,尤其是这种一看就带着故事的人。她的目标很明确:读完硕士,申请澳大利亚的博士项目,那里有她最想去的流体力学实验室,有更适合她研究的气候数据,离那个让她窒息的家,也更远。

酒会快结束时,林微去露台透气。伦敦的夜晚很凉,她拢了拢披肩,却看到肖淼也在那里。他靠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夜空,雾气把他的轮廓晕得模糊,只有那双淡色的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一点微光。

“晚上风大,小心着凉。”林微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肖淼转过头,看到是她,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哦”了一声,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递了过来。“你穿吧,女孩子更怕冷。”

林微摆手:“不用,我不冷。”

他没坚持,把外套搭在臂弯里,又转过头去看夜空。“这里的星星很少。”他忽然说,声音很轻,“我小时候在老家,晚上能看到漫天的星星,特别亮。”

林微没接话,只是陪他站着。她不知道他的老家在哪里,不知道他家里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从牛津转到帝国理工。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忧郁,不是装出来的,是像藤蔓一样,缠绕在骨血里的东西。

“你是中国人?”他又问。

“嗯,上海来的。”

“我也是。”他顿了顿,“我老家在苏州,有很多水,很多桥。”

那天晚上,他们没再说太多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露台上,听着远处的钟声,感受着雾气在皮肤上凝结成水珠。临走时,肖淼把那本《叶芝诗选》递给了她:“这本书,送给你。里面有我喜欢的诗。”

林微接过,指尖碰到书页,还是温热的。“谢谢。”

他笑了笑,那是林微第一次看到他笑。很淡,嘴角只是微微上扬了一下,却像穿透雾气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整个脸庞。“不客气。以后,也许还能再见到。”

他说得没错。后来,他们真的经常见到。

在图书馆的同一个自习区,他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厚厚的数学专著,却常常对着窗外的雾气发呆。林微则坐在他斜对面,面前堆着流体力学的论文和数据报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偶尔抬头,能看到他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在学院的咖啡厅,她去买咖啡,他正好坐在吧台前,点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慢慢喝着。看到她,他会招手让她过去,替她点一杯热可可:“你上次说,喜欢喝甜的。”

在周末的跳蚤市场,她去淘旧书,他蹲在一个摊位前,手里拿着一个旧的相机镜头,看得专注。看到她,他举起镜头,对着她,轻轻按下了快门。“你站在那里,很好看。”

林微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温柔,像伦敦的雾,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他会记得她喝咖啡要加两勺糖,记得她对花粉过敏,记得她的论文答辩时间,在她紧张得睡不着的时候,给她发一首叶芝的诗,或是一张苏州小桥流水的照片。

但她不敢回应。

她的人生是一条规划好的轨道,从上海的重点高中,到帝国理工的硕士,再到澳大利亚的博士,每一步都不能出错。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经营一段不确定的感情,尤其是和肖淼这样的人。他像一首忧郁的诗,美丽,却易碎,她怕自己一旦靠近,就会打乱自己的节奏,也怕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温暖。

所以,她总是礼貌地回应,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送她的书,她认真读了,在喜欢的诗句下面画了线,却没告诉他;他替她点的热可可,她喝了,却会在下一次,主动把钱给他;他给她拍的照片,她存了,却从来没在朋友圈发过。

肖淼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疏离,却没有强求。他依旧温柔,依旧沉默,只是不再主动约她,只是在图书馆碰到时,会对她笑一笑;在咖啡厅碰到时,会替她留一个靠窗的位置;在她熬夜写论文时,会给她发一句“早点休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伦敦的雾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林微的硕士论文进展顺利,澳大利亚那边的实验室也传来了好消息,说愿意给她一个面试的机会。

面试那天,林微特意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搭配一条黑色的西装裤,显得干练又专业。出门前,她收到了肖淼的微信:“加油,我相信你。”

她回了个“谢谢”,就关掉了手机。

面试很顺利。视频那头的教授对她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问了很多专业问题,她都对答如流。最后,教授笑着说:“林小姐,我们非常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团队。如果你愿意,offer会在一周内发给你。”

挂掉视频,林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三年的努力,无数个熬夜的夜晚,那些被拒绝的兼职申请,那些被误解的孤独时刻,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她想找人分享这份喜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肖淼。

她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我面试过了,教授说会给我发offer。”

没过多久,他回复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林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他们约在一家小小的中餐厅,离学校不远。肖淼提前到了,点了一桌子她喜欢吃的菜:糖醋排骨、番茄炒蛋、清炒时蔬,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蛋汤。

“恭喜你。”他举起酒杯,里面是果汁,“祝你前程似锦。”

林微也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谢谢。也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照顾我。”

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多吃点,你最近瘦了很多。”

吃饭的时候,肖淼第一次主动说起了自己的事。

他说,他家里是做实业的,在国内很有名。他有一个哥哥,比他大五岁,原本是家里的继承人,却在去年一场车祸里去世了。哥哥去世后,父亲的身体垮了,公司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肩上。但他从小就喜欢数学,对做生意没兴趣,也没能力。父亲很失望,骂他没用,说他对不起哥哥。

“我转来帝国理工,其实是逃出来的。”他低下头,声音很轻,“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对那些人,那些事。在这里,至少可以安安静静地读书,不用想那么多。”

林微静静地听着,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她一直以为,肖淼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少爷,不愁吃穿,却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多的无奈和痛苦。他的忧郁,不是无病呻吟,是失去至亲的痛,是被家族期望压得喘不过气的累。

“其实,你很厉害。”林微说,“牛津数学系的高材生,能转来帝国理工读博,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你只是,还没找到自己想走的路而已。”

肖淼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有泪光闪烁。“谢谢你,林微。”他说,“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从伦敦的天气,聊到苏州的园林;从叶芝的诗,聊到流体力学的最新进展;从各自的童年,聊到对未来的憧憬。林微第一次发现,肖淼其实很健谈,只要话题是他感兴趣的,他可以说得很投入,眼睛里会有光。

离开餐厅时,已经很晚了。肖淼送她回宿舍,走在安静的石板路上,月光透过雾气,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林微,”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我知道,你要去澳大利亚了。那里很远,对吧?”

林微的心猛地一跳,点了点头:“嗯,很远。”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一路顺风。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的。”

林微看着他,眼眶忽然有些红。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尊重她的选择。这个温柔又忧郁的男生,他明明自己也过得很难,却还是想着要照顾她。

“肖淼,”她轻声说,“你也一样。别总是一个人憋着,有什么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笑了笑,点了点头:“好。”

回到宿舍,林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拿出肖淼送她的那本《叶芝诗选》,翻开,里面夹着的紫罗兰书签已经有些褪色了。她翻到他画了线的那一页,上面写着:“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林微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她知道,她可能再也遇不到像肖淼这样的人了。他懂她的坚强,也懂她的脆弱;他尊重她的梦想,也愿意陪她一起成长。只是,他们相遇的时间不对,她要去南半球追逐她的风,而他还被困在北地的雾里。

一周后,林微收到了澳大利亚那边的offer。她收拾好行李,买了回国的机票,打算先回家看看父母,然后再去澳大利亚。

离开伦敦的前一天,她去了图书馆,想和肖淼告别。但他没在那里,靠窗的位置空着,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数学专著,旁边是一杯已经凉了的黑咖啡。

她问管理员,有没有看到肖淼。管理员说,他早上来的,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走之前,让她把一样东西交给她。

那是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照片,是他在跳蚤市场给她拍的那张。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南半球的风很大,记得多穿点衣服。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林微握着照片,站在图书馆里,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这个承诺,可能很遥远,也可能永远无法实现。但她愿意等,等他走出北地的雾,等他找到自己想走的路,等他来南半球,和她一起,看那里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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