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驾驶着车辆,穿过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街道。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仿佛昨夜今晨的诡异经历只是一场噩梦。但副驾驶座上那个沉甸甸的梳妆匣,以及指尖残留的、来自那把钥匙的冰冷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现实的边界正在变得模糊而危险。
苏婆婆的话在她脑中回荡——“守湖人”、“镜屋”、“祭品”、“百年轮回”。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隐藏在霁城平静表象下的暗黑真相。而她自己,竟是这个真相漩涡中心的关键人物。
新月剧院坐落在城西的老城区,曾经是霁城最繁华的文化地标之一。自从十年前那场骇人听闻的碎尸案后,剧院便彻底废弃,被高高的围墙和锈迹斑斑的铁门封锁,成为了都市传说中阴森不详的象征。政府曾有过拆除重建的规划,却都因各种原因不了了之,仿佛这片土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诅咒了。
沈知微将车停在距离剧院一个街区外的路边。她走下車,远远望去,那座拜占庭风格的圆顶建筑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突兀而破败。墙体上的浮雕被风雨侵蚀得面目模糊,彩玻璃窗户大多破损,像一只只空洞无神的眼睛。高大的围墙上涂满了斑驳的涂鸦,以及“禁止入内”、“危险”之类的警示标语。
一种本能的恐惧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想要转身逃离。但想到秦屿中断的电话,想到陆延舟可能已经只身涉险,想到那把钥匙背后可能隐藏的、关于她自身和家族命运的答案,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
她绕到剧院侧面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这里有一个早年因施工留下的缺口,被一些杂物和疯长的野草半掩着。确认四周无人后,沈知微侧身钻了进去。
院内杂草丛生,几乎没过膝盖。破碎的石膏像和废弃的建筑材料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菌混合的气味。剧院主体建筑那扇巨大的、曾经鎏金嵌铜的正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比拳头还大的新锁。
沈知微没有试图从正门进入。她按照苏婆婆隐约的提示和自己对这类老建筑结构的了解,沿着墙根寻找。果然,在建筑背面一个隐蔽的、被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角落,她发现了一扇不起眼的、用于运输杂物的小铁门。门锁早已锈蚀,她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稍一用力,锁舌便“咔哒”一声松开了。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更加阴冷、潮湿、混杂着陈年灰尘和木头腐朽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门内是一条狭窄、陡峭的混凝土楼梯,通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里应该就是通往后台及地下区域的通道。沈知微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楼梯上厚厚的积尘和墙壁上斑驳的水渍。她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产生空洞的回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深处模仿着她的节奏。
楼梯的尽头是一条更为宽敞的走廊,两边是演员化妆间和道具室。门都敞开着或损坏了,里面一片狼藉,散落着破损的戏服、假发、褪色的海报和一些说不上用途的古怪道具。手电光扫过,那些静默的物品在阴影中呈现出各种诡异的形状,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沈知微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神经绷紧到了极点。她努力辨认着方向,根据记忆中对建筑图纸的模糊印象,朝着舞台下方的区域摸索前进。
越往里走,空气越潮湿阴冷,那股若有若无的、类似旧铁锈和檀香混合的奇异气味再次出现,而且比在锦绣年华公寓时更加浓郁。这气味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心和眩晕,同时也更加确信,自己找对了地方。
穿过一个堆满废弃布景的巨大空间,前方出现了一扇与众不同的门。它不像其他门那样是木质的,而是由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铸铁之类的金属制成,表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但依稀能看出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正是那种并蒂莲与云纹结合的图案,与她钥匙上的纹饰同源。门上没有明显的锁孔,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莲花形状的凹陷。
镜屋之门!
沈知微的心跳几乎停止。她走近那扇铁门,伸手触摸那冰冷的锈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排斥感同时涌上心头。她从背包里拿出那个梳妆匣,取出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钥匙在手中再次传来轻微的震动,那粒暗红色的晶体微微发亮。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柄部那朵含苞的并蒂莲,对准了门上的莲花凹陷。
严丝合缝。
她轻轻用力,将钥匙按了进去。
“咔哒……”
一声清脆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沉重的铁门内部传来一连串复杂的齿轮和链条运作的“嘎吱”声,仿佛某个沉睡百年的机械心脏正在重新启动。
铁门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更加古老、阴寒、带着奇异檀香和纸张霉变气味的气流从门缝中涌出。
沈知微握紧手电,屏住呼吸,侧身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门后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这是一个不算特别宽敞的圆形房间,但给人感觉异常高耸。房间的四壁、天花板甚至部分地面,都不是普通的砖石或水泥,而是一种光滑如镜的、暗沉如水的黑色材质。手电光照上去,并不反射清晰的人像,而是被奇异地吸收、扩散,使得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朦胧而诡异的微光,仿佛置身于一个没有星辰的、静止的夜空之下。
房间的中央,是一个用类似汉白玉的石头砌成的圆形水池,直径约两米。池水是深邃的、完全不透光的黑色,平静得如同凝固的墨玉,手电光无法穿透其分毫。水面没有一丝涟漪,却隐隐散发着寒气。
这就是“镜屋”?暗湖在现实中的投影?
沈知微谨慎地靠近水池。她发现水池的边缘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与婚书上类似的符文,这些符文似乎正从黑色的池水中汲取着微弱的能量,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的荧光。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的镜壁。仔细看时,她发现那些黑色的镜面并非完全光滑,上面似乎浮动着极其模糊的、变幻不定的影像——像是快速闪过的古老街景,晃动的人影,破碎的光影……仿佛正在无声地播放着无数段被遗忘的记忆碎片。
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似乎正在被这些镜面拉扯、吸引。她赶紧移开视线,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水池中央。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水池对面,背对着她,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高大挺拔,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正是陆延舟!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仿佛正在凝视着漆黑的池水。他的手电筒放在脚边,光线向上照射,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陆顾问?”沈知微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奇特的镜屋里产生了一种空洞的回响,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低语。
陆延舟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沈知微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绕开水池,慢慢向他靠近。越是靠近,她越是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陆延舟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气的冰冷。
“陆延舟?”她又叫了一声,这次带上了急切。
终于,陆延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沈知微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那不是陆延舟的脸!或者说,那是陆延舟的脸,但毫无生气,像是一张做工精致的蜡像面具。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睛——那双原本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空洞的黑色漩涡,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他的嘴角,却挂着一抹和那些死者脸上如出一辙的、安详而诡异的微笑!
“你……来了……”一个空洞、缥缈、仿佛由无数杂音混合而成的声音,从“陆延舟”的嘴里发出,但那绝不是他本人的声音!“我们……等你……很久了……”
沈知微惊恐地后退一步,强光手电下意识地照向对方。
在手电光的直射下,“陆延舟”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扭曲,像水中倒影般晃动起来。紧接着,他的形象开始变化,时而变成一个穿着民国长衫的陌生男子,时而变成一个穿着碎花旗袍的哀怨女子,时而又变回那个穿着白裙、坐在新月剧院观众席的少女形象……无数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身上快速闪现、重叠,发出各种哭泣、呓语和冷笑的混合声音。
这不是陆延舟!这是暗湖力量制造出来的幻象,或者是……无数被困在暗湖中的记忆碎片聚合体!
“滚开!”沈知微厉声喝道,试图用声音驱散恐惧,同时迅速思考着对策。她想起了苏婆婆的话,想起了那把钥匙。钥匙是信物,或许能克制这里的诡异力量?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钥匙,那粒暗红色晶体再次微微发热。
似乎感应到了钥匙的力量,那个扭曲的幻象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嘶鸣,猛地朝她扑了过来,带着一股冰冷的、充满怨念的精神冲击!
沈知微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格挡,同时将钥匙对准了幻象。
预想中的碰撞没有发生。
一道黑影以更快的速度从侧面冲来,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猛地将她扑倒在地,向旁边滚去,险险地避开了幻象的扑击。
沈知微惊魂未定,抬头一看,救了她的人,正是真正的陆延舟!
他脸色苍白,额角带着汗珠,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短刃,警惕地盯着那个因为扑空而变得更加狂躁、身形不断扭曲变化的幻象。
“你没事吧?”陆延舟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这东西是‘回响体’,是暗湖逸散能量和强烈记忆碎片结合产生的怪物,物理攻击效果不大,但害怕纯净的精神力和特定的能量频率。”
“你……你怎么在这里?刚才那个……”沈知微惊魂未定地问。
“我比你早到一步,发现了这扇门和里面的异常。刚才不小心被这东西的精神冲击波及,产生了短暂的幻觉,差点被它拖进池水里。”陆延舟言简意赅地解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回响体,“你手里的钥匙,似乎能干扰它!”
就在这时,那个回响体再次发出一声咆哮,整个镜屋的黑色镜面都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上面浮动的影像变得清晰而疯狂!沈知微看到了无数悲惨的场景:战争、离别、背叛、死亡……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冲击着她的意识防线。
同时,房间中央那个黑色的水池,也开始不再平静。水面泛起了细微的涟漪,涟漪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上浮。
“不好!它要召唤更厉害的东西,或者要彻底引爆这里的能量!”陆延舟脸色一变,拉起沈知微,“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那扇沉重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关闭了!
陆延舟冲到门边,用力推搡,铁门纹丝不动。他用那把散发着蓝光的短刃试图撬动门缝,也只是溅起几点火星,毫无作用。
“门被从外部锁死了,或者……是这里的能量场封闭了出口。”陆延舟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回响体发出的噪音越来越大,镜面中的影像几乎要冲破束缚,水池中的涟漪也越来越剧烈,一个模糊的、巨大的黑影正在水下成形。整个镜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充满了毁灭性的能量。
沈知微感到手中的钥匙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那粒晶体发出的红光也越来越亮,甚至变得有些烫手。一股莫名的信息流,伴随着钥匙的震动,涌入她的脑海——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直觉,一种本能。
她看向房间四周那些刻满符文的镜壁,又看了看中央的水池,以及手中发烫的钥匙。
“也许……不是离开……”她喃喃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也许……平息它,才是出路。”
在陆延舟惊愕的目光中,沈知微挣脱了他的手,毅然决然地朝着那个正在不断扭曲膨胀的回响体,以及涟漪越来越大的黑色水池,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把散发着炽热红光的钥匙,仿佛举起了一把开启命运之门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