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锁孔里的呼吸

陆延舟离开后，修复室陷入一种黏稠的寂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沈知微却觉得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那把锈蚀的钥匙在她掌心留下冰冷的汗意。

　　“记忆暗湖”……“血脉后裔”……这些词语像咒语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她走到工作台前，打开奶奶的梳妆匣，再次拿出那张黑白照片。沈素心清澈的眼眸仿佛穿透时空与她对话，那抹羞涩的笑意下，是否也藏着无法言说的秘密与恐惧？

　　她将钥匙举到眼前，对着光仔细端详。除了铜绿，钥匙齿痕间似乎还附着一些极细微的、暗红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矿物质的残留。她取来高倍放大镜和柔软的羊毛刷，轻轻清理钥匙表面的浮尘。

　　当放大镜的焦点对准钥匙柄部一个不起眼的划痕时，沈知微的动作顿住了。那并非划痕，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需要极高技巧才能雕刻出的图案——一朵含苞的并蒂莲，与她修复过的无数古籍上的纹饰风格一致，但更为古朴精妙。莲花的花心，镶嵌着一粒比沙砾还小的暗红色晶体，正是那些斑点的来源。

　　这绝不是一把普通的钥匙！它本身就是一件蕴含信息的器物，一种信物，或者……封印的一部分。

　　就在她全神贯注观察那粒晶体时，异变陡生。

　　钥匙突然在她指尖轻微震动起来，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蜂鸣。那粒暗红色晶体仿佛被激活，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紧接着，沈知微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重叠——

　　不再是阳光明媚的修复室。她站在一条昏暗、潮湿的走廊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消毒水气息。脚下是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墙壁斑驳，绿色的墙漆大片剥落。头顶的日光灯管接触不良，滋滋地闪烁着，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漆成暗红色的木门，门牌号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一个“4”字。门缝底下，隐约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一个声音，极其细微，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是锁舌转动的声音，咔哒……咔哒……接着，是某种湿漉漉的、沉重的拖拽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啜泣。

　　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想转身逃跑，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那扇暗红色的门，仿佛具有魔力，吸引着她，也恐吓着她。

　　幻觉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沈知微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跌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钥匙掉落在铺着软垫的桌面上，那粒晶体恢复了暗淡。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和消毒水气息。

　　这不是简单的晕眩！这把钥匙……能触发某种共感，或者……连接着某个特定的空间记忆？那条走廊，那扇门，给她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在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她曾到过那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钥匙小心地放回梳妆匣。必须弄清楚这把钥匙的来历和用途。奶奶已经去世，知道这把钥匙秘密的人，或许还有……

　　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苏婆婆。奶奶生前的老友，一位年近九旬、独自居住在城东老宅的民俗学者。奶奶去世前，曾多次叮嘱她，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关于老物件的问题”，可以去找苏婆婆。

　　事不宜迟。沈知微立刻收拾好东西，将梳妆匣锁进保险柜，带上必要的物品，驱车前往城东。

　　苏婆婆的家是一栋带有独立小院的旧式平房，青砖灰瓦，掩映在一片茂密的梧桐树下，与周围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院门虚掩着，沈知微推开时，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位穿着深蓝色布褂、头发银白如雪的老婆婆，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戴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些晒干的草药。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清明，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浑浊。

　　“是知微啊。”苏婆婆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奶奶前几天还托梦给我，说你这孩子，最近该遇到坎儿了。”

　　沈知微心中一惊，苏婆婆的话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安慰，也更加确信自己来对了地方。她在苏婆婆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将带来的糕点放在石桌上。

　　“苏婆婆，我这次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件事。”她斟酌着词语，“关于我奶奶留下的……一把旧钥匙。”

　　听到“钥匙”二字，苏婆婆整理草药的手微微一顿。她摘下老花镜，仔细地打量着沈知微，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那把钥匙……你终于碰到它了？”苏婆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你奶奶守着它一辈子，就是不想让你卷入那些是是非非。可惜啊，该来的，躲不掉。”

　　“苏婆婆，这钥匙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它好像能让我看到一些奇怪的景象。”沈知微急切地问。

　　苏婆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走进屋内，片刻后，拿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木匣。木匣已经很旧了，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正中也是一个并蒂莲的图案，与她钥匙上的如出一辙。

　　“你奶奶没告诉你，我们沈、苏两家，还有几个早已没落的家族，在百年前，曾是‘守湖人’的后裔吗？”苏婆婆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本线装的手抄本，纸页泛黄脆弱。

　　“守湖人？”沈知微的心跳加速。

　　“守的，就是你说的那个‘记忆暗湖’。”苏婆婆的语气变得凝重，“暗湖并非死物，它有潮汐，有情绪。百年前那次大暴动，差点毁了半个霁城。当时的守湖人牺牲惨重，才勉强将其平息，但也留下了诅咒和契约。那把钥匙，还有婚书，都是契约的一部分。”

　　她翻开手抄本的一页，上面用朱砂绘制着复杂的阵图和符文，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注解。“这把钥匙，据说是开启‘镜屋’的信物。镜屋是暗湖在现实中的一个重要投影点，也是历代守湖人封印异常记忆、平息湖涌的地方。但它的具体位置，早已失传。你奶奶认为，钥匙指向的，可能就是新月剧院地下某个不为人知的区域。”

　　新月剧院！again！沈知微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那婚书呢？还有那些命案……”

　　“婚书是契约的具象化，也是一种……筛选和献祭的凭证。”苏婆婆的眼神变得幽深，“暗湖需要特定的能量来维持平衡，尤其是掺杂着强烈爱恨情仇的记忆能量。那些手握婚书死去的人，或许并非被谋杀，而是……被暗湖选中，成为了维持某种平衡的祭品。他们的安详，是因为灵魂被吸入了暗湖编织的美好幻境。”

　　这个解释比单纯的谋杀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沈知微想起那些死者脸上诡异的微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现在？”她声音发颤。

　　“因为周期到了。”苏婆婆合上手抄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百年轮回将至，暗湖的力量正在再次变得活跃。而你，沈知微，你是沈素心的直系血脉，你的记忆，你的情感，对暗湖来说可能是最特殊也最强大的‘食粮’。那个出现在新月剧院的少女，或许不是别人，正是暗湖影响下，你的某个时间投影，或者说，是契约正在召唤你的证明。”

　　就在这时，沈知微的手机响了，是秦屿打来的。

　　“知微！你在哪儿？”秦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震惊，“技术科对婚书夹层里的符文进行了光谱分析，发现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禁忌符号，与记载中用于……召唤和束缚灵魂的阵法有关！更诡异的是，我们在符文的微观结构里，检测到了……你的生物信息痕迹！虽然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这怎么可能？！”

　　沈知微的手机差点滑落。她的生物信息痕迹，出现在一份百年前的婚书里？

　　“还有，”秦屿的声音更加急促，“陆顾问刚才调阅了新月剧院所有的原始建筑图纸，发现剧院地下确实存在一个从未被记录的秘密空间结构，入口可能就在舞台下方！他已经带人过去了！我觉得这事太邪门，你千万别……”

　　电话那头传来杂音，似乎信号受到了干扰，通话中断了。

　　沈知微握着手机，脸色苍白。苏婆婆的话得到了印证！镜屋真的存在，而且就在新月剧院地下！陆延舟已经行动了！

　　“孩子，你决定了吗？”苏婆婆静静地看着她，“是逃避，还是去面对？这把钥匙，是灾祸之源，也可能是指引之灯。镜屋里，或许藏着所有问题的答案，包括你遗失的记忆，沈素心的故事，以及……如何打破这该死的轮回。”

　　沈知微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钥匙时那冰冷的震动，和那扇暗红色木门带来的恐惧。

　　但这一次，恐惧之中，生出了一丝决绝。

　　她拿起那个装有钥匙的梳妆匣，站起身，对苏婆婆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婆婆。我知道了。”

　　她必须去新月剧院。必须去那个镜屋。不仅是为了真相，也是为了她自己。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此刻退缩，她将永远被笼罩在暗湖的阴影之下，甚至可能成为下一个“安详”的祭品。

　　走出苏婆婆家的小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沈知微发动汽车，朝着城西那个废弃已久、充满传说和悲剧的新月剧院驶去。

　　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是真相，是陷阱，还是另一个更深不见底的谜团？

　　但她知道，那把锁孔里的呼吸声，已经容不得她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