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江姝予的人生起点，是福利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父母以身殉国的荣光，没能护住襁褓中的她——亲戚卷走家中仅存的积蓄，便将她孤零零弃于孤儿院。母亲当年守土积劳，早产下她，也让他的脑袋自降生便带着先天缺陷，弱得似风中残烛，连呼吸都裹着小心翼翼的重量。

孤儿院的日子，浸在消毒水味与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里。江姝予从不像其他孩子那般跑跳打闹，多半时候缩在活动室角落的旧沙发上，捧着本页角翻卷的书，指尖轻轻按着他太阳穴——那里总像揣了只慌乱的小鸟，稍一用力便痛得发慌。

院长总说她是“捧着玻璃心长大的孩子”，给她留着最软的被褥，盛饭时会多舀一勺温热的米汤。可其他孩子不懂，偶尔笑着喊她“病秧子”，抢她的书，看她追不上便咯咯跑远。她从不争执，默默捡回书拍掉灰尘，重坐回角落，只是头部的闷痛，会比往常更清晰几分。

她见过父母的黑白照片，是院长偷偷给她看的——父亲身着笔挺军装，眉眼刚毅；母亲站在旁侧，笑得温柔，脸色却透着几分苍白。院长说，母亲怀着她时仍在边境巡防，大雪天守了三天三夜，归来高烧不退，未足月便生下了她。江姝予指尖摩挲着照片上母亲的脸颊，心口像被什么揪着疼：若是母亲还在，会不会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后背说“姝予不怕，妈妈在”？

窗外梧桐叶黄了又落，心脏依旧时常委屈闹脾气，她却渐渐学会与这份脆弱相处。她将更多时光耗在读书上，从故事书到科普册，密密麻麻的文字如一束微光，照亮了狭窄的世界，也让她悄悄期盼：或许有一天，能靠自己的力量活得结实些，不辜负父母用生命换来的安稳。

梧桐叶第十八次铺满孤儿院的青砖路时，江姝予攥着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十八年光阴，她如在薄冰上行走，先天脑部压迫神经从未因年岁增长而温和半分——换季温差、骤然情绪波动，甚至一阵急风，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稻草。院长总说她是“被命运偏爱的孩子”，熬过了一次又一次凶险，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头部的疼痛从来都是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生命的脆弱。

录取通知书的油墨香尚未散尽，深秋的寒流便席卷了小城。那天清晨，她正收拾行李，盘算着开学后要借的书，脑袋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脑仁狠狠收紧。她踉跄着扶住桌沿，呼吸急促，视线模糊，耳边只剩杂乱无章的心跳声，似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姝予！姝予！”院长的声音穿透眩晕的迷雾。她推门而入，见江姝予蜷缩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抱住她，枯瘦的手颤抖着摸向颈动脉，只觉脉搏微弱得几乎要消失。院长顾不上多想，背起轻飘飘的她就往门外跑，深秋的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她却跑得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唤着：“姝予挺住！再坚持一下！医院就到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小城宁静，江姝予在颠簸中半睁着眼，模糊视线里映着院长焦急的脸庞，还有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她想开口说“院长阿姨别担心”，想说“我还没去上大学”，想说“我好像见到爸爸妈妈了”，可喉咙像堵着棉花，只剩微弱气音。胸口的疼痛愈发剧烈，心脏跳动渐渐迟缓，像一台即将耗尽电量的旧钟，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