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短暂得如同一个呼吸。
凌墨几乎是数着心跳过的。他最终没有试图“收拾”什么，只是用廨舍里那点可怜的、已经凉透的存水，胡乱擦了把脸，将身上那件染血破损的黑色劲装尽量拉扯得整齐一些——尽管这并不能掩盖他重伤员的本质。
每动一下，胸口都传来钻心的疼，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当巽风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用毫无温度的眼神扫过他时，凌墨已经勉强靠墙站立，但苍白的脸色、虚浮的脚步，以及那抑制不住的细微颤抖，都将他虚弱的状态暴露无遗。
“走。”巽风吐出一个字，转身带路。
凌墨咬紧牙关，跟了上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从偏院廨舍到逸王府核心区域的书房，这段平日里对影卫来说不算长的路，此刻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
飞檐斗拱，亭台楼阁，逸王府内戒备森严，不时有巡逻的护卫队沉默走过，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凌墨低垂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同时用他那双属于现代人的眼睛，快速而隐蔽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逃生路线、隐蔽角落、可能的监控死角……前世做项目风险评估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开始收集信息，为未来的“死遁计划”做着最原始的准备工作。
终于，到了书房外。
相比王府其他地方的奢华，楚烬的书房外观显得异常古朴肃穆，深色的木质结构，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门口守着两名带刀侍卫，眼神锐利如鹰。
巽风在门前停下，微微躬身：“王爷，凌墨带到。”
里面沉默了片刻，才传出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进来。”
巽风推开门，示意凌墨自己进去。
凌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只点着几盏油灯。一股淡淡的、清冽的墨香混合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冷冽药香萦绕在空气中。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后坐着一人，正执笔批阅着文书。
那就是逸王楚烬。
凌墨不敢细看，按照原主的记忆，立刻单膝跪地，低下头，用尽可能平稳但带着虚弱的声音道：“属下凌墨，参见王爷。”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窥灵魂。凌墨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肌肉不自觉地绷紧。
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凌墨的神经。这种沉默的威压，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恐惧。他完全猜不透这位未来暴君的心思。
就在凌墨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胸口的气血又开始翻涌时，楚烬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抬起头来。”
凌墨依言，缓缓抬起头，但视线依旧恭敬地垂落，不敢与楚烬对视。即便如此，他也用眼角的余光，大致看清了这位主宰他生死之人的模样。
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容极其俊美，却是一种带着侵略性和冷硬线条的俊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精致的暗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阴郁气场。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此刻正没什么情绪地打量着凌墨，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伤得很重？”楚烬问，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随口一问。
凌墨心头一紧，谨慎地回答：“回王爷，属下……还撑得住。”
“撑得住？”楚烬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昨夜若不是你反应尚可，替本王挡了那一掌，此刻躺在那里的，就是本王了。”
凌墨心里咯噔一下。原主那是忠心护主，本能反应。可他不是啊！他现在只想躺平！
“保护王爷，是属下的本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标准答案。
楚烬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似乎在他苍白冒汗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既然如此，本王便赏你一份恩典。从今日起，你伤好之前，不必参与外围警戒，调到内院听用，负责……书房的茶水。”
什么？
凌墨猛地一愣，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调到内院？书房茶水？
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他以为楚烬要么是看他没用直接处理掉，要么是让他自生自灭，怎么会……把他调到身边，还是做这种相对“轻松”的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凌墨的大脑疯狂运转。楚烬这是什么意思？试探？监视？还是觉得他挡了一掌，给他点“甜头”安抚，方便以后让他去送更大的死？
无数的阴谋论在他脑海里翻滚。但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远离风暴中心，低调养伤，然后找机会跑路啊！
“怎么？不愿意？”楚烬的声音冷了几分。
凌墨一个激灵，立刻低头：“属下不敢！谢王爷恩典！只是……属下粗笨，恐伺候不周，冲撞了王爷……”
“无妨。”楚烬打断他，重新拿起了笔，视线落回文书上，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让巽风带你去领药。明日卯时，过来当值。”
“……是。”凌墨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他忍着身体的剧痛和心里的翻江倒海，行礼告退。直到退出书房，重新站在阳光下，他才感觉那几乎要冻结血液的压迫感稍稍减退。
巽风依旧等在门外，像是早就知道结果，面无表情地带着他去府内库房领了一份品质还算不错的金疮药。
回到那间冰冷的廨舍，凌墨瘫倒在硬板床上，看着手里那瓶小小的药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楚烬这一手，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调到内院，看似是提拔，是养伤的好去处，实则是把他放在了聚光灯下。他以后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楚烬和他那些“莺莺燕燕”（比如那个柳盈盈）的眼皮子底下。
他那些敷衍摸鱼、消极怠工的小算盘，还怎么打？那个“死遁”计划，难度系数直接飙升到了地狱级别！
“楚烬……你到底想干什么？”凌墨望着粗糙的屋顶，喃喃自语。
他绝不相信这位未来暴君会有什么好心。这瓶金疮药，更像是给即将上场的斗犬的一点安抚，好让他养好伤，继续去拼命。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凌墨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公关人的韧性就在于，无论多糟糕的局面，都要从中找到一线生机。
内院虽然危险，但同样，离权力核心更近，或许能接触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比如……楚烬中的那种奇毒的具体情况？或者，王府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密道？
而且，“书房茶水”这个职位，操作空间其实很大。只要他表现得足够“老实”、“笨拙”，或许反而能降低楚烬的戒心？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一个在暴君眼皮底下“猥琐发育”的初步构想，逐渐成型。
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他暂时活下来了，并且拿到了一瓶能让他真正活下去的药。
他将那瓶金疮药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瓷瓶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走着瞧吧。”他对自己说，“看谁能熬过谁。”
当务之急，是尽快处理伤口，恢复一点行动力。明天开始，就是真正的、在钢丝上跳舞的日子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