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同辉

1939年的深秋，北风卷着黄沙掠过冀中平原，把枯草刮得呜呜作响。睦月带着女子团在一处废弃的村落休整，队员们正用破瓦罐煮着稀粥，烟筒里冒出的青烟在灰败的天空里散得很快。

人“队长，西边岗哨来报，有个女的朝这边走过来了，看着不像本地人。”（一个短发利落的队员跑过来汇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窝头）

睦月（睦月刚检查完枪支，闻言擦了擦手上的机油，眉峰微蹙）“带过来看看。”

不多时，两个队员领着一个女子走进院子。那女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裤脚沾满泥污，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脸上蒙着层尘土，却掩不住一双清亮的眼睛。她看见睦月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微微挺直了脊背，没有寻常难民的瑟缩。

月明初“我叫月明初，”（她声音有些沙哑）“从南边来，想找……想找能真正打鬼子的队伍。”

睦月“打鬼子？”（睦月上下打量着她，这女子的手虽然粗糙了些，指节却纤细，不像干过农活的样子）“你会什么？”

月明初“我会认字，会记账，还懂点草药。”（月明初没有隐瞒）“以前在学校学过急救，或许能帮上忙。”

队员们交换着眼神，这年头想参军的人不少，但这样气质干净的女子却少见。睦月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种执拗的光，像极了当年赵队长说起“团圆”时的神情。

睦月“我们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吃的是粗粮，睡的是土炕，随时可能打仗。”（睦月的声音很轻）“你要是想清楚了，就留下吧。先跟着炊事班帮忙，看看能不能适应。”

月明初（月明初没想到这么顺利，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忙点头）“谢谢……队长。”

睦月“我叫睦月。”

睦月“睦月……”（月明初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她抬眼看向睦月，对方那双带着些微异域色彩的蓝眼睛，在灰暗的光线下像浸在水里的琉璃）“好名字。”

起初，月明初确实有些格格不入。她不会打枪，行军时总落在后面，夜里裹着单薄的被子偷偷咳嗽。但她从不多言，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记账时把每一粒粮食都记得清清楚楚，给伤员换药时动作轻柔又麻利，连最挑剔的老队员都渐渐对她改观。

有天夜里，睦月查哨回来，看见月明初还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借着光在看一本磨破了角的《论持久战》。

睦月“还没睡？”（睦月走过去，看见她冻得发红的指尖）

月明初（月明初连忙合上书）“睡不着，缝补完这些衣服再睡。”（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队长，书里说的‘持久战’，真的能行得通吗？”

睦月（睦月在她身边坐下，拿起一件破了袖口的军装）“行不行，得看我们能不能撑下去。鬼子再凶，也耗不过我们一寸一寸地跟他们磨。”（她顿了顿）“你以前……读过不少书吧？”

月明初（月明初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嗯，家里逼着读的。后来觉得，那些风花雪月的句子，不如一颗子弹实在。”

睦月（睦月没再追问她的来历。在这支队伍里，谁的过去没有几道疤？她只是拿起针线，示范着如何把袖口缝得更结实）“针脚要密，不然扛枪时容易磨破皮肤。”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睦月的手布满老茧，指腹有枪茧的硬痕；月明初的手虽已粗糙，却仍能看出曾经的细腻。那一刻，她们像两块在战火里被打磨的石头，终于在某个角落找到了相契的棱角。

转折发生在一次突袭战中。日军一个小队突袭了她们的临时驻地，睦月带着主力队员正面阻击，让月明初带着伤员和物资从后沟转移。

人（撤退时，一个担架上的重伤员突然抽搐起来，月明初立刻跪在雪地里给他做急救，手指在冻得僵硬的皮肤上按压、施救，动作有条不紊。日军的枪声越来越近，一个队员急得直跺脚）“月同志，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月明初“等等！他还有气！”（月明初头也不抬，额角渗出的汗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成了冰珠）

睦月（就在这时，睦月带着人杀了回来，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她看见雪地里那个跪着的身影，心头猛地一紧，大喊）“月明初！走！”

月明初刚把伤员救醒，抬头就看见一颗手榴弹朝这边滚来。她想也没想，扑过去将旁边一个吓呆了的小队员压在身下。预想中的爆炸没有落在身上，她只听见一声闷响，随即被人猛地拽起来——是睦月，脸上沾着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睦月“不要命了？！”（睦月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厉色，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月明初（月明初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不是说，要让更多人团圆吗？少一个都不行。”

那天的仗打得惨烈，却也打退了日军的进攻。夜里，睦月给月明初处理手臂上的擦伤，伤口不算深，却渗着血珠。

睦月“下次不许再这么冲动。”（睦月的动作很轻，语气却依旧带着责备）

月明初“你不也一样？”（月明初看着她额角的伤口，伸手想碰，又缩了回去）“每次冲锋都跑在最前面。”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院子里的月光正好，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从那以后，她们之间多了种旁人说不清的默契。睦月会把缴获的钢笔偷偷塞给月明初，月明初则会在睦月熬夜看地图时，默默端来一碗热粥。行军时，睦月的步伐总会放慢些，等后面的月明初跟上；宿营时，月明初总会把暖和点的铺位让给刚从前线下来的睦月。

人（有队员开玩笑）“队长和月同志，就像咱这院子里的两棵白杨树，看着独立，根却在底下缠一块儿了。”

月明初听到这话，会红了脸低下头；睦月则会瞪那队员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一个满月的夜晚，两人在村外的土坡上放哨。月光把大地照得像铺了层霜，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衬得夜格外静。

睦月“睦月，”（月明初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等打跑了鬼子，这天下会是什么样子？”

睦月“该有田种，有书读，家家户户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睦月望着月亮，眼神里有她少见的柔软）“就像我名字盼的那样，和家团圆。”

月明初“我的名字，是‘东日初升，平安顺遂’的意思。”（月明初侧过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碎银）“以前觉得这是哄人的话，现在跟着你们，倒觉得真能盼到那么一天了。”

睦月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有月光，有星火，还有一种让她心头发烫的东西。她忽然想起赵队长的话，想起父母留下的那半块玉佩，原来“团圆”不只是一家一户的事，更是此刻身边有同路的人，眼里有共同的光。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月明初的手。对方的手微凉，却很快被她焐热了。两只手在月光下交握着，像两轮依偎在一起的月亮，把清辉洒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

她们都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枪声随时可能打破这片刻的宁静。但此刻，有彼此在身边，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