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九月的风把香樟叶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图书馆三楼的百叶窗，在许知岁摊开的《小王子》上投下细细碎碎的光斑。十三岁的女孩刚上初一，校服领口还带着新布料的柔软，手指捏着书页边缘，正停在小王子遇见狐狸的那一页——“你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你要为你的玫瑰负责”，铅字在光线下泛着温和的光泽，她小声念了半句，嘴角还带着没褪去的稚气。

图书馆里很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和偶尔翻书的轻响。许知岁选了靠窗的位置，窗外能看见操场边的石榴树，枝头挂着几个青红相间的果子，像被阳光染了色的小灯笼。她把书包放在脚边，里面装着刚发的数学练习册，不过此刻那些带着公式的纸页被远远抛在脑后，只有小王子和他的星球在眼前鲜活起来。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她桌旁。许知岁没抬头，只听见“哗啦”一声——不是翻书的声音，是液体泼洒的脆响。冰凉的触感瞬间漫过手背，她下意识地缩回手，抬头时正好看见面前的男孩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个空了大半的保温杯，水正顺着桌沿往下滴，在《小王子》的封面上晕开一圈深色的水迹，像给黄色的封皮添了块不规则的墨斑。

“对、对不起！”男孩的声音带着点慌乱，比许知岁高半个头的身影微微前倾，校服袖口沾了水，正往下滴水。他的头发有点软，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眼睛，露出的耳朵尖泛着红，显然是慌了神。许知岁低头看了看湿透的书页，刚想开口，就听见男孩又急着补充：“我、我不是故意的，刚转身想放杯子，没拿稳……”

“没事的。”许知岁打断他，声音轻轻的，像怕打破图书馆的安静。她抽了张纸巾，先擦了擦手背上的水，又小心翼翼地把书竖起来，让水顺着书脊往下滴，“就是书湿了点，晾干应该就好了。”

男孩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原本攥着杯子的手松了些，却又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蹲下身帮她擦桌子上的水迹：“我帮你擦干净，或者……或者我赔你一本新的吧？”他的动作有点笨拙，纸巾擦过桌面时带起一点褶皱，眼神却很认真，盯着那些水迹，像在跟它们较劲。

许知岁看着他的侧脸，男孩的下颌线还没长开，带着少年人的柔和，校服胸前的校牌露出来一点，上面写着“初二（3）班 温拾肆”。温拾肆？她在心里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特别，不像班里同学的名字那样常见。她摇了摇头：“不用赔，真的没事，我家里还有一本呢。”其实那是她生日时小姨送的，封面上的小王子还是烫金的，不过看着男孩紧张的样子，她没说出口——比起书，她更怕别人因为这点事不自在。

温拾肆擦完桌子，站起身时还在喘气，大概是刚才慌得厉害。他把用过的纸巾叠好放进自己口袋，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到空白页，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撕下来递给许知岁：“这是我的手机号，要是书晾干了有印子，或者你想换本新的，就打给我，我肯定赔你。”字迹是少年人的工整，笔画里带着点用力过猛的痕迹，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道歉的表情，像个冒失的小符号。

许知岁接过纸条，指尖碰到他的手指，都是凉的——大概是刚才沾了水的缘故。她把纸条折好放进校服口袋，抬头冲他笑了笑：“真的不用啦，你别担心了。”女孩的眼睛很亮，像盛着窗外的阳光，笑的时候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让温拾肆原本慌乱的心忽然定了点。他看着桌上还在滴水的书，又看了看许知岁，还是觉得过意不去：“那、那我帮你找个通风的地方晾书吧？窗边好像风大一点。”

许知岁点点头，跟着他把书移到窗边的空桌上。温拾肆找了个干净的文件夹，小心地把书夹在中间，让书页能微微张开，这样水干得快些。做完这些，他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许知岁：“我叫温拾肆，初二的。你呢？”

“许知岁，初一（6）班的。”她报出名字，又指了指桌上的书，“我正看到小王子跟狐狸说话呢，现在水湿了，刚好等晾干的时候，我再接着看。”

温拾肆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水迹已经漫到了“狐狸”两个字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怪我，打扰你看书了。要是等下你想换位置，或者需要帮忙，就叫我，我就在那边靠窗的位置。”他指了指斜前方的桌子，那里放着他的书包，还有一本摊开的物理书，封面上画着复杂的电路图。

许知岁“嗯”了一声，看着温拾肆回到自己的位置。男孩坐下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低头整理书包，才转过去继续看书。她从书包里拿出数学练习册，却没立刻翻开，而是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纸条还带着点温拾肆手指的凉意，上面的数字在指尖下隐约凸起。

过了大概十分钟，温拾肆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小包饼干，包装是草莓味的，粉粉的颜色。他把饼干放在许知岁桌上，声音压得更低：“这个给你，算是……算是道歉的补偿。我妈妈早上刚买的，挺好吃的。”

许知岁愣了愣，刚想说不用，就看见温拾肆已经转身往回走，只留下一个有点仓促的背影，耳朵尖好像又红了。她拿起饼干，拆开包装，咬了一口，甜丝丝的草莓味在嘴里散开，比家里常吃的牛奶饼干多了点果香。她抬头看向温拾肆的方向，男孩正低头看着物理书，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划着，好像刚才递饼干的人不是他。

阳光慢慢移动，百叶窗的光斑从书页移到桌角。许知岁时不时会看一眼晾在窗边的《小王子》，水迹渐渐变浅，变成了淡淡的黄印子，像给书添了层温柔的旧时光。温拾肆也没再过来打扰，只是偶尔翻书时，会不经意地往她这边瞥一眼，见她要么在写练习册，要么在看晾干的书，就又安心地转回自己的书页。

快到午饭时间，图书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知岁把晾干的《小王子》收进书包，又看了看温拾肆的位置——男孩正收拾东西，把物理书放进书包，保温杯已经盖好了盖子，大概是怕再出意外。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的时候，温拾肆刚好抬起头。

“我要走了，”许知岁说，晃了晃手里的书包，“书晾干了，你看，就是有点印子，不影响看的。”她把书拿出来翻了翻，水迹留在封面上，像个小小的纪念章。

温拾肆凑过来看了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有点印子……下次要是你想换书，随时找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班在三楼，你要是找不到，问初二（3）班的温拾肆，大家应该都知道。”

“好呀。”许知岁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颗水果糖，是橘子味的，糖纸亮晶晶的，“这个给你，刚才你给我饼干了。”

温拾肆接过糖，指尖碰到糖纸的凉意，他低头看了看糖纸上的橘子图案，又抬头看了看许知岁，忽然笑了——不像刚才那样慌乱，是很轻松的笑，眼睛弯起来，像窗外被风吹动的石榴叶。“谢谢，”他把糖放进校服口袋，“那、那下午放学要是遇到，我再跟你打招呼？”

“嗯！”许知岁用力点头，转身往图书馆门口走，走到门口时还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温拾肆也在看她，见她回头，还挥了挥手，动作有点笨拙，却很真诚。

走出图书馆，风里带着香樟的味道，许知岁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王子》，封面上的水迹已经干了，只留下淡淡的印子。她又摸了摸另一口袋里的纸条，还有刚才没吃完的草莓饼干，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末上午，因为一场意外的水迹，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小王子的星球上忽然多了一朵需要负责的玫瑰，细微，却鲜活。

下午放学的时候，许知岁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刚到操场边，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许知岁！”她回头，看见温拾肆从人群里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新的保温杯，大概是换了个干净的。男孩走到她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刚才在楼上看见你了，就跑下来跟你打个招呼。”

“你放学啦？”许知岁停下脚步，石榴树的叶子在他们头顶轻轻晃动，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温拾肆的校服上，“你今天的物理作业写完了吗？我看你上午一直在看物理书。”

“快写完了，就剩一道题了。”温拾肆挠挠头，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要是数学有不会的题，也可以问我，我数学还挺好的。”

许知岁眼睛亮了亮，她最头疼的就是数学：“真的吗？那下次我遇到不会的，就去找你问？”

“当然啦！”温拾肆点头，声音比上午响亮了些，“我每天放学都会在教室待一会儿，你直接去初二（3）班找我就行。”

两人并肩走在操场边，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像两条慢慢向前的线。许知岁想起上午图书馆里的水迹，想起那本带着印子的《小王子》，想起草莓饼干和橘子糖，忽然觉得，十三岁的秋天好像因为这个叫温拾肆的男孩，变得格外温柔。

“对了，”温拾肆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正是下午许知岁给他的橘子糖，糖纸已经拆开了，他却没吃，“这个糖，我想留着明天吃。”他说着，把糖又放回口袋，像藏了个小小的秘密。

许知岁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好呀，那你明天吃的时候，要是觉得甜，就告诉我。”

“肯定会甜的。”温拾肆也笑了，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耳朵染成了淡淡的粉色，像上午图书馆里那本被水浸湿的书，带着点笨拙的温柔，却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风吹过操场，带着秋天的凉意，却吹不散两个少年之间的细碎暖意。许知岁知道，以后的日子里，她不仅有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还有图书馆里的水迹，草莓饼干的甜味，橘子糖的约定，以及一个愿意帮她讲数学题的温拾肆——这些小小的片段，像星星一样，会在她十三岁的记忆里，一直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