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翻了的浓墨,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得只剩些微光晕,风卷着落叶在宁采臣临时歇脚的老槐树下打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倒像是有人踮着脚在周围徘徊。
我揣着颗跳得欢快的心,悄悄绕到老树后,指尖捻着片沾了夜露的柳叶,轻轻往他盖在身上的包袱上一拂。那包袱本就搭得松松垮垮,被我这一碰,“哗啦”一声滑落在地,露出里面几卷书册和半块干硬的麦饼。
宁采臣本就睡得浅,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抓包袱,嘴里还含糊着:“谁?谁在那儿?”
我憋着笑,故意将声音捏得幽幽的,像从树影里飘出来似的:“书生哥哥,你的书掉啦——”
他循声望去,只见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一缕,正照在我粉纱裙的一角,裙裾上绣的缠枝莲在暗处若隐若现,偏我的脸藏在树影里,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宁采臣吓得一哆嗦,手撑着地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紧:“姑……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睡不着呀,”我从树后跳出来,故意踩着落叶发出“咯吱”声,一步步凑近他,“听说这里晚上有野东西跑出来,专咬书生的耳朵呢——”说着,我突然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宁采臣“啊”地低呼一声,猛地捂住耳朵,脸都白了,却还是强撑着道:“姑娘莫要……莫要玩笑,我、我不怕的。”
“真不怕?”我歪着头,突然抬手掀起自己的纱裙一角,露出脚踝上系着的银铃,轻轻一晃,“叮铃”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你听,这铃声是不是像勾魂的呀?”
他果然被吓得闭紧了眼,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指节都泛了白。我瞧着他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拍着他的胳膊道:“好啦好啦,不吓你了!你这书生,胆子比兔子还小呢。”
宁采臣这才缓缓睁开眼,见我笑得眉眼弯弯,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诡异,气也不是,怕也不是,只讷讷道:“姑娘……你这般顽皮,若是被你姐姐知道了,定会说你的。”
“姐姐才不管我呢,”我蹲下身,捡起他掉在地上的书册,拍了拍上面的土,“不过说真的,这荒山野岭的,夜里确实不太平,你一个人睡在这里,当真不怕?”
他接过书册,定了定神,反倒认真起来:“我虽胆小,却也知晓邪不压正。况且……多谢姑娘提醒。”
我见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觉得有趣,伸手从发间摘下一朵晚开的栀子花,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闻着香,能安神。要是真有野东西来,你就说你是我灵儿罩着的,保准管用!”
说完,我不等他反应,转身就跑,粉纱裙在夜色里像只翩跹的蝶,远远还传来我清脆的声音:“记住啦,我叫灵儿——”
宁采臣握着那朵带着微凉露水的栀子花,望着我消失在树影里的背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鼻尖萦绕着清甜的香气,倒真把刚才的惊惧忘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