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晌午,宁采臣背着沉甸甸的书筐踏入南郭镇时,脚底板已磨出了层薄茧。
镇口的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可沿街的铺子却大多半掩着门,连寻常该在檐下纳凉的老汉都不见踪影,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在空荡的街面打着旋。
他正想找个茶摊歇脚,眼角余光瞥见对门布庄的伙计正扒着门框偷瞧,那眼神里三分好奇七分惊惧,见宁采臣望过去,“吱呀”一声就缩了回去,门板“砰”地合上,连缝隙都没留。
宁采臣眉头微蹙,往前走了几步,又撞见两个挑着担子的妇人,她们低着头快步走过,擦肩而过时,他听见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就是他?看着倒像个正经书生……”另一个赶紧拽了拽她的袖子,两人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拐进了巷子里。
他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酒肆里明明飘着酒香,却连个招呼客人的小二都没有;杂货铺的柜台后,掌柜的正背对着门拨算盘,可宁采臣站了半晌,对方愣是没回头,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却总在同一个地方反复拨弄。
“这位掌柜的,”宁采臣拱手道:“在下宁采臣,想向您打听个去处……”
话音未落,掌柜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脸上堆着僵硬的笑,手却紧紧攥着算盘:“客官想买什么?针头线脑还是油盐酱醋?别的……别的我不知道啊!”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宁采臣耐着性子道:“只是想问,这镇上可有客栈?或是能借宿的地方?”
掌柜的眼睛一瞪,头摇得像拨浪鼓:“客栈?没有没有!借宿?不知道不知道!”说着就往柜台下缩:“客官要是不买东西,就请自便吧,我这铺子……要打烊了!”明明日头正好,他却当真开始卸门板。
宁采臣碰了个软钉子,正纳闷间,忽听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回头一瞧,我正倚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粉纱裙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手里还抛着颗刚摘的野山楂。
“书生哥哥,你瞧着这些人,是不是像被踩了的蚂蚁?”我蹦到他身边,踮脚往布庄紧闭的门板上瞟了瞟,“他们呀,是被吓破胆啦。”
宁采臣不解:“此话怎讲?这镇上……莫非出了什么事?”
我用手指了指镇子深处那片隐隐约约的黑影,声音压低了些:“那边,兰若寺知道吗?近日常有怪事,夜里总有人听见哭声,还有人说……看到穿白衣服的影子在镇上飘呢。”
他刚要再问,斜对面茶馆的门帘“唰”地撩开,一个茶博士探出头,看见我时脸色骤变,对着宁采臣连连摆手:“这位公子快走!别在这儿多问!问了……也没人敢说啊!”话没说完,又“嗖”地缩了回去,门帘落得严严实实。
我捂着嘴偷笑,拉了拉宁采臣的袖子:“你瞧,我说得没错吧?他们呀,是怕沾了晦气。不过你要是想去兰若寺,我倒可以指给你路。”
宁采臣望着那些紧闭的门窗,眉头皱得更紧,却还是沉声道:“多谢姑娘告知。只是光天化日,哪来那么多鬼怪作祟?我先找个地方落脚,再做打算。”
“落脚?”我眼珠一转,往镇外指了指,“这镇上的人胆小,怕是没人敢留你。不如……你跟我来?我知道个好地方,比客栈清净多啦。”说着,不等他答应,就转身往镇外跑,粉纱裙像团粉色的云,“快来呀,晚了可就被野东西占啦!”
宁采臣看着我轻快的背影,又回头望了眼死寂的镇子,终究还是背起书筐,迈步跟了上去。
日头偏西时,一阵马蹄声“哒哒”地敲着南郭镇的青石板路,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诸葛流云翻身下马,腰间的酒葫芦晃悠着,他扯着嗓子喊:“喂——镇上有人吗?见过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没?约莫这么高,性子烈得像团火,叫红叶!”
他嗓门亮,震得半掩的窗扇都颤了颤,可街面上依旧静悄悄的,只有风卷着他的问话打旋。宁采臣刚被我拽到镇口老槐树下歇脚,闻声抬头,只见那青年一身利落短打,眉眼带笑却藏着股英气,正挨个拍着沿街的门板。
“砰!砰!”他拍得门板直响,“布庄的,开门!问你个事!”
里面传来含糊的嘟囔,却没人应声。
诸葛流云也不恼,转身又去拍酒肆的门:“掌柜的,来坛好酒,顺带问个人——穿红衣服的姑娘,见过没?”
酒肆的门纹丝不动。
我趴在宁采臣的书筐边,饶有兴致地瞧着,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这人比你还莽撞,敢在南郭镇这么大声嚷嚷。”
宁采臣刚要开口,诸葛流云已经瞧见了我们,大步流星走过来,抱拳笑道:“这位兄台,还有这位姑娘,你们见过一个叫红叶的红衣姑娘吗?”
我晃着腿,故意拖长了调子:“红衣姑娘?这镇上连只红蜻蜓都少见呢。”
诸葛流云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半步:“哦?姑娘这话是说没见过?可我追着她的踪迹到了这附近,按理说该在镇上才对。”他摸了摸下巴,又道,“她呀,爱说‘啰嗦’,走路带风,还总背着把剑,你们再想想?”
我歪着头,指尖绕着发梢:“背着剑?那岂不是像江湖侠女?可这镇上的人连门都不敢开,哪敢留侠女住呀。”
宁采臣忍不住插了句:“这位兄台,这镇上气氛诡异,百姓似乎对打听事情颇为忌讳,或许……”
“忌讳?”诸葛流云哈哈一笑,拍了拍腰间的剑,“我诸葛流云走南闯北,什么忌讳没见过?若真是有邪祟挡路,我正好替天行道!”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实不相瞒,那红叶姑娘性子倔,我怕她孤身犯险,尤其是这附近……”他往兰若寺的方向瞥了眼,“听说不太平。”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笑嘻嘻的:“哦?那你可得赶紧找呀,要是被什么‘不太平’的东西缠上,红衣服变白衣裳,可就难找啦。”
这话一出,诸葛流云的笑容淡了些,眉头微蹙:“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我跳起来,拍了拍裙角的灰,“我就是听说,兰若寺里常有人穿白衣服飘来飘去,可没见过穿红衣服的。”
诸葛流云眼神一凛,抱拳道:“多谢姑娘提醒。既然镇上没人见过,我去兰若寺那边找找看。”说罢翻身上马,临走前又回头喊,“若是你们瞧见她,就说诸葛流云在找她!让她别逞强!”
马蹄声渐远,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兰若寺的小路尽头。
宁采臣望着他的背影,忧心道:“那位姑娘若是真去了兰若寺,怕是危险。”
我撇撇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谁让他找的是穿红衣服的呢?兰若寺里,最不缺的就是白衣服,红衣服……太扎眼啦。”说着,我忽然凑近宁采臣,眨眨眼:“喂,书生哥哥,你说这诸葛流云,会不会比你还怕鬼呀?”
宁采臣无奈摇头,却见我已经蹦蹦跳跳往镇外跑,嘴里喊着:“走啦走啦,再不去我指给你的地方,真要被野东西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