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流云从兰若寺方向折回来时,脸上还带着几分悻悻,见宁采臣和我仍在镇口,眼睛一亮,几步冲过来,从怀里摸出张黄纸符,在宁采臣眼前晃了晃:“兄台,刚才忘了给你这个!我诸葛流云的保命符,遇着不干净的东西,往它跟前一凑,保准让那些玩意儿魂飞魄散!”
他说着,还故意捏了个剑指,嘴里念念有词,表情夸张得像耍皮影戏:“看好了啊,口诀是‘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哎不对,这个是我师父教的,你记不住也没事,拿着就行,灵得很!”
宁采臣被他逗得有些发愣,伸手接过那符,指尖刚碰到纸角,就听诸葛流云“哎哟”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角还保持着刚才大笑的弧度,活像尊涂了颜色的泥塑。
“这……这是怎么了?”宁采臣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把符塞回去,“我、我没做什么呀!”
我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傻书生,你这是……把他定住啦!”原来诸葛流云的符是半成品,本想耍宝逗乐,没成想宁采臣是纯阳体质,无意间催动了符咒效力,反倒把施术人给定住了。
诸葛流云嘴里“呜呜”着,眼珠使劲往我俩这边瞟,那着急又动弹不得的模样,活像只被捆住翅膀的斗鸡。我瞧着他那副窘态,笑得更欢了,拽了拽宁采臣的袖子:“快走快走,再不走,等他自己解了咒,准要追上来念叨半天!”
宁采臣还有些犹豫:“这样不妥吧?把他独自留在这儿……”
“有什么不妥的?”我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跑,回头冲诸葛流云做了个鬼脸,“放心,他皮糙肉厚的,定个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等他能动了,说不定早把找红叶姑娘的事忘到脑后啦!”
粉纱裙扫过青石板路,带起一阵轻快的风。宁采臣被我拽着往前跑,回头望去,只见诸葛流云仍直挺挺地立在镇口,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孤单单的,倒显得有几分可怜。可听着我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回荡,他心里那点愧疚,竟不知不觉被这荒诞又好笑的场面冲淡了。
“喂,你跑慢些……”他踉跄着跟上我的脚步,书筐在背上颠得咚咚响。
“慢了就被他追上啦!”我回头冲他眨眨眼,跑得更快了,“再说,晚了那处好地方真要被山精抢去,今晚你就得抱着树睡觉咯!”
风穿过巷口,把诸葛流云模糊的“呜呜”声抛在身后。镇口那道僵立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里,成了南郭镇又一道稀奇的景致。
夜色像浸透了墨的宣纸,将兰若寺层层裹住。我拉着宁采臣的袖子穿过寺门时,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倒像是在给我们引路。院内荒草没膝,我却熟门熟路地踩着碎石小径往前蹦,粉纱裙扫过草叶,惊起几只扑棱棱的飞蛾。
“就在这儿啦。”我停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偏殿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这屋子以前是给香客歇脚的,虽旧了点,好歹有屋顶挡挡露水。”
宁采臣放下书筐,借着月光打量四周:墙角结着蛛网,桌上蒙着厚尘,可奇怪的是,墙角竟堆着一捆干净的稻草,像是特意备下的。他刚要问,就见我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火折子,“嚓”地吹亮,火光映得我眉眼弯弯:“看,我早有准备。”
我蹲下身把稻草铺在地上,又从檐下摘了片宽大的荷叶当垫子,拍了拍:“委屈书生哥哥啦,今晚就凑合一晚。”
宁采臣看着我忙碌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暖,又有些不安:“灵儿姑娘,这兰若寺……当真如镇上人说的那般诡异?”
“诡异才好玩呀。”我用火折子点了堆小篝火,火苗跳跃着舔舐枯枝:“你想啊,要是安安静静的,跟你家里的书房有什么两样?”说着,我忽然凑近他,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夜里听到什么动静都别睁眼,更别出去乱走,尤其是听到女人哭——”
“女人哭?”宁采臣攥紧了衣襟。
“嗯呐,”我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前几日有个货郎不信邪,听到哭声就出去找,结果第二天……”我故意顿了顿,看着他紧张的模样,“结果他发现自己睡在坟堆里,吓得裤子都湿啦!”
宁采臣被我说得脸色发白,我却“咯咯”笑起来:“骗你的!不过是被山猫吓着了而已。”见他松了口气,我又歪着头问,“你那书筐里除了书,还有吃的吗?我晚饭还没吃呢。”
他这才想起包袱里还有半块麦饼,赶紧取出来递给我。我接过来就咬,饼渣掉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碎星子。“唔,有点干。”我咂咂嘴,忽然起身往殿外跑,“等着!”
片刻后,我捧着几颗野枣回来,沾着露水,红彤彤的。
“这个甜,给你。”我塞了颗到他手里,自己也抛了颗进嘴:“我姐姐说,夜里在兰若寺吃东西,得留一半给‘邻居’,不然会被捉弄的。”
宁采臣握着那颗冰凉的枣子,看着我认真地把剩下的半块麦饼放在门槛上,忽然觉得这荒寺的夜,似乎也没那么阴森了。
夜深时,篝火渐渐弱下去。我蜷在稻草堆的另一头,粉纱裙裹着身子,像只缩成一团的粉蝶。宁采臣抱着书筐打盹,忽听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绣鞋在檐下徘徊。他刚要睁眼,就被我轻轻踹了一脚,压低的声音带着困意:“别睁眼……是‘邻居’来吃饼啦。”
他赶紧闭紧眼睛,耳听着那脚步声在门槛边停了停,接着是纸张翻动的轻响——莫不是那半块麦饼被拿走了?过了片刻,脚步声又轻悠悠地远了。
直到四周彻底安静,我才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好啦,走了。”
宁采臣悄声问:“方才……是你姐姐?”
我没回答,只含糊地哼了一声,呼吸渐渐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