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凉了些，篝火只剩点暗红的火星，映着殿内昏昏暗暗的。
我缩在稻草堆里，本睡得安安稳稳，不知怎的，翻了个身，又踹了踹腿，粉纱裙的裙摆散开，像朵被风吹得打旋的花。
宁采臣靠在墙角打盹，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上一沉，低头就见我不知何时滚了过来，脑袋正抵着他的胸口，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胳膊上，呼吸轻轻浅浅的，带着点野枣的甜气。
他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我的发丝蹭着他的衣襟，软乎乎的，带着夜露的微凉。他想把我推回去，可指尖刚碰到我肩头的纱裙，就见我蹙了蹙眉，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往他怀里又钻了钻，像只找暖窝的小猫。
宁采臣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他僵着身子，能清晰地感觉到我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胸口，还有我轻轻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和他自己“咚咚”乱撞的心跳搅在一起。
窗外的月光恰好移了移，照在我熟睡的脸上，睫毛长长的，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尖小巧，嘴唇抿成个浅浅的弧度，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他这才发现，我睡着时褪去了白日的俏皮，倒添了几分懵懂的温顺，肌肤在月光下白得像上好的暖玉，连鬓角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姑娘……灵儿姑娘？”他试探着轻唤，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我没醒，反而咂了咂嘴，手往他腰上又搂紧了些，把脸埋得更深了。
宁采臣这下彻底没辙了，又窘又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想，这要是被灵儿姑娘的姐姐瞧见，或是等我醒了，怕是要被当成登徒子了。可低头看着我毫无防备的样子，又实在狠不下心把我叫醒。
就这么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的胳膊都麻了，我却睡得更香了，甚至还轻轻打了个小呼噜，短促又可爱。宁采臣看着我这副模样，心里的窘迫渐渐淡了些，反倒生出点莫名的柔软来。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个姿势，尽量让我靠得舒服些，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跳动的火星上，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我白日里捉弄他的笑脸，一会儿是我此刻安睡的模样，还有兰若寺里若有若无的风声，搅得他再没了睡意。
天快亮时，我终于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然后才发现自己正窝在宁采臣怀里，离得近得能看清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
“呀！”我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弹起来，脸颊瞬间红透，双手背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宁采臣也赶紧坐直了，整理着被我弄皱的衣襟，耳根红得厉害，讷讷道：“你……你睡觉不老实，自己滚过来的。”
“我才没有！”我嘴硬，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扭头去看窗外，“天、天亮了呀，我去找找有没有野果子！”说着，抓起裙角就往外跑，粉纱裙扫过门槛时，还差点被绊倒。
看着我慌慌张张逃走的背影，宁采臣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胸口，那里仿佛还留着我发间的清香和淡淡的暖意。他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天刚蒙蒙亮，兰若寺的晨雾还没散，就听寺门外传来“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诸葛流云中气十足的怒吼：“宁采臣！你这个书呆子给我出来！”
宁采臣正帮着我捡落在地上的野枣，闻声一愣，刚走到殿门口，就见诸葛流云浑身湿透地站在台阶下，头发像团乱糟糟的水草，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腰间的酒葫芦空了一半，想必是淋了雨又灌了酒，眼神里带着股被捉弄后的火气。
“你可算肯露面了！”诸葛流云几步冲上来，指着宁采臣的鼻子，声音又急又气，“我被你那破符定在镇口整整一夜！前半夜被蚊子叮，后半夜淋大雨，你倒好，躲在这庙里睡得安稳！”
他说着，抬手就要推宁采臣，可手到了半空又硬生生停住，改成了使劲戳他的胳膊：“你说你是不是书呆子？连符咒都不会用就乱碰？我诸葛流云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没被人这么坑过！”
宁采臣被他戳得一个踉跄，满脸愧疚：“诸葛兄恕罪，我……我实在不知那符咒会这样，是我鲁莽了。”
“不知？不知你就敢接？”诸葛流云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指着自己湿透的衣服，“你瞧瞧！我这一身，还有我这葫芦里的好酒，全被雨水泡了！你赔得起吗？”
我在旁边看得直乐，捂着嘴躲在宁采臣身后，小声嘀咕：“谁让你自己要耍宝给符的，被定住也是活该。”
“你这小丫头片子也别笑！”诸葛流云眼尖，一眼瞥见我，“准是你撺掇他跑的！不然他一个书生，哪有这胆子把我扔在那儿？”
我吐了吐舌头：“我可没撺掇，是你自己的符不争气。再说了，谁让你找红叶姑娘找得那么急，定你一会儿，说不定还帮你避了祸呢。”
“避祸？我最大的祸就是遇上你们俩！”诸葛流云瞪了宁采臣一眼，又看看我，气鼓鼓地叉着腰，“书呆子，你说吧，这事怎么算？”
宁采臣连忙道：“诸葛兄若不嫌弃，我这里还有半块干粮，虽简单，却能填肚子。等出了这兰若寺，我再请你喝好酒赔罪。”
“谁稀罕你的干粮！”诸葛流云嘴上骂着，眼睛却瞟向宁采臣手里的油纸包，喉结动了动——他淋了一夜雨，早就饿了。
我看出他的心思，从宁采臣手里拿过干粮递过去，笑嘻嘻地说：“拿着吧，总比饿着肚子骂人像只饿狼强。”
诸葛流云狠狠瞪了我一眼，接过干粮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算你还有点良心……书呆子，下次再敢乱碰我的东西，看我不把你那筐破书全扔去喂山鼠！”
宁采臣连连点头：“是是是，下次绝不敢了。”
诸葛流云嚼着干粮，见宁采臣是真愧疚，也不是故意捉弄，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些，只是依旧没好气：“哼，这次就饶了你。不过你给我记着，以后离我的符咒远点儿，免得再害我遭罪！”
他说着，抹了把脸上的水，抬头看了看天色：“算了算了，跟你们计较也耽误找红叶。书呆子，你要是再敢乱闯祸，我可不饶你！”撂下这句话，他转身就往寺外走，脚步还有些趔趄，背影看着依旧狼狈，却没了刚才的怒气。
我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道：“这人看着凶，倒也不算坏。”
宁采臣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确实是我不对，还好他没真生气。”
“他呀，是急着找红叶姑娘呢。”我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珠一转，又凑到宁采臣身边，“喂，书生哥哥，你说他会不会真把你的书扔去喂山鼠呀？”
宁采臣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刚要说话，就见我已经蹦蹦跳跳地往寺后跑，嘴里喊着：“我去看看姐姐醒了没，你赶紧收拾东西，说不定等会儿还要跟那个‘落汤鸡’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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