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惊雷

永熙二十年的春雨来得格外缠绵，淅淅沥沥下了三日仍不见停。林家书房里，沈知微垂首立在角落，听着舅父林大人与幕僚的议论，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如今她与过往唯一的联系。

"......镇北侯卫珩，北境之功，赏千金，赐邸京中，加封太子少保，允其安心荣养......"

林大人念着兵部邸报，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沈知微却从这看似恩宠的诏书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那位年仅二十五岁就让北狄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如今被一纸诏书夺了兵权，圈禁在京中"荣养"，其中的猜忌与凶险，不言自明。

"砰！"

林大人将邸报重重拍在桌上，面带愠色："这个卫珩，如今就是个祸胎！陛下此举，明眼人都懂。北狄已平，这柄利剑，自然要收入鞘中，严加看管！"

舅母林夫人捻着佛珠，慢条斯理地接话："老爷慎言。只是可惜了那泼天的富贵，如今成了索命的枷锁。谁沾上他，怕都要惹一身腥臊。"

沈知微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诮。她这位舅父最是趋炎附势，当年父亲得势时百般巴结，如今沈家败落，便将她这个外甥女视作累赘。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管家林福甚至忘了规矩，一把推开门，脸色煞白："老爷！夫人！宫......宫里的天使到了府门外，说......说有圣旨给表小姐！"

"什么？！"林大人猛地站起，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林夫人手中的佛珠也停了，脸上血色褪尽："圣旨？给知微？"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知微身上。她依旧低着头，宽大的衣袖下，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圣旨？给她这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孤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绝非恩赏，只可能是......

细雨未停，林家上下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雨幕：

"咨尔沈氏知微，柔嘉成性，淑慎持躬......特赐婚于镇北侯卫珩，克日成婚......钦此——"

最后两个字落下，空气死寂。只有雨丝落在瓦当上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沈知微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镇北侯卫珩！那个刚刚被判定为"祸胎"的男人！皇帝此举，是要用一个"家世单薄"的孤女，坐实他对卫珩的羞辱，并将她这枚微不足道的棋子，钉死在卫珩身边，作为最直接的耳目。

她几乎能想象到京城权贵们得知消息后的嗤笑——落魄孤女配失势侯爷，真是"天作之合"！

"沈姑娘，接旨吧。"太监带着职业性的假笑，将明黄的绢帛递到她面前。

林大人已经反应过来，脸上堆起夸张的喜色，一边示意管家给天使塞上厚厚的红封，一边亲自扶起沈知微："好！好啊！知微，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天大的福气啊！"

林夫人也挤上前，紧紧攥住沈知微冰凉的手，用带着虚假哽咽的嗓音道："我的儿！你苦尽甘来了！日后成了侯夫人，凤冠霞帔，享不尽的荣华，可莫要忘了舅舅舅母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哪！"

沈知微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舅父舅母那写满算计与庆幸的脸，最后落在手中那卷沉甸甸的圣旨上。柔嘉？淑慎？她心中一片冰凉讽刺。

就在这时，传旨太监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长公主殿下特意嘱咐，沈姑娘乃忠良之后，这桩婚事最是相宜。殿下还让咱家带句话：望姑娘惜福。"

长公主？沈知微心头一震。那位深居简出的昭华长公主，为何会关心她这个罪臣之女的婚事？

回到厢房，贴身丫鬟芸豆一边为她更换被雨水打湿的外衫，一边低声道："小姐，听说这门婚事是昭华长公主一力促成的。她在御前说，镇北侯骁勇，沈氏知书，正是良配。"

"昭华长公主......"沈知微轻声重复。她想起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闻——二十年前曾被迫和亲北狄，不到一年老汗王暴毙，她被迎回故土，皇帝为补偿她，赐下江南封地，极尽荣宠。这样一个看透荣辱的人，为何突然关心起一桩臣子的婚事？

芸豆又压低声音："还听说，长公主特意赏下一对玉如意作为贺礼，已经送到舅老爷那里了。"

沈知微蹙眉。这未免太过反常。她与长公主素无往来，这份突如其来的"关爱"，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窗外雨声渐密，沈知微推开窗，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是深渊，还是......唯一的生路？她抚着袖中的玉佩，忽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话："知微，记住，这世上从无无缘无故的善意。"

她必须弄清楚，长公主在这盘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当夜，沈知微辗转难眠。她取出父亲留下的密码账册，就着烛光细细研究。这是父亲遇害前托人送出的最后一件东西，上面用特殊的密码记录着一些账目往来。她破译了部分内容，发现都与漕运有关，其中几笔账目明显存在问题，但关键的几页却被人为撕毁。

账册的最后一页，父亲用密码写下一行小字："若有不测，查清河口......"后面的字迹模糊难辨。

清河口？沈知微记得那是漕运的一个重要码头。父亲留下这个线索，是想告诉她什么？

更深露重，烛火摇曳。沈知微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知道从接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卷入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