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花轿终于在镇北侯府门前落下。
府邸比沈知微想象中更为恢弘,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在夕阳下闪着冷光。然而细看之下,门廊的漆色已有剥落,石阶缝隙间生出杂草,透出一股颓败之气。
"侯爷。"管家带着下人跪迎,眼角却偷偷打量着这位新夫人。
卫珩面无表情地点头,对沈知微道:"这是李管家,府中事务你可问他。"
李管家忙不迭地磕头:"老奴定当尽心伺候夫人。"
沈知微敏锐地注意到,李管家的腰间系着一枚眼熟的玉坠——与她在林府见过的,三皇子府上管事佩戴的如出一辙。
新房布置得极为奢华,红木雕花拔步床上悬挂着鲛纹纱帐,案上摆着鎏金香炉,袅袅檀香氤氲满室。但沈知微一眼就看出,这些物件看似名贵,实则都是过时的样式,像是从库房里随意翻找出来充场面的。
"你们都退下吧。"她屏退下人,只留芸豆在身旁。
待房门关上,她立即低声道:"去看看窗外可有人。"
芸豆会意,悄声走到窗边,片刻后回来禀报:"小姐,有两个婆子在廊下探头探脑。"
沈知微冷笑,果然,这侯府里不知被安插了多少眼线。她走到妆台前,故意提高声音:
"芸豆,把这些首饰都收进那个紫檀匣子里。长公主赏的玉佩要单独放好,那可是御赐之物。"
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窗外,只见一个人影匆匆离去,想必是去报信了。
夜深人静时,卫珩才踏进新房。他依旧穿着白日的戎装,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神却清明如常。
"今日遇刺之事,你怎么看?"他开门见山地问。
沈知微将合拢的玉佩放在桌上:"刺客是冲这个来的。"
她将日间在锦绣阁的见闻细细道来,唯独隐去了玉佩暗藏玄机一事。在没弄清楚长公主的真正意图前,这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卫珩把玩着玉佩,眉头紧锁:"长公主......她与陆明远素来不睦,给你这些证据倒是不意外。但为何偏要选在大婚之日?"
"或许是想试探你的态度。"沈知微分析道,"若你选择将证据呈报陛下,便是与陆明远公然为敌。若你选择隐瞒......"
"便是与她站在了一边。"卫珩接话,眼神锐利,"好一招投石问路。"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你可知道,今日宾客中混进了北狄的细作?"
沈知微心头一跳:"什么?"
"虽然做了伪装,但逃不过我的眼睛。"卫珩冷笑,"看来有人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桩婚事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卫珩猛地推开窗,只见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看来,这侯府里也不干净。"他关上窗,语气森冷。
沈知微想起日间见到的李管家,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怀疑管家是三皇子的人。"
卫珩挑眉:"何以见得?"
"他腰间的玉坠,与三皇子府上管事的如出一辙。"沈知微道,"而且今日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厚茧,分明是常年握刀所致,绝非普通管家。"
卫珩眼中闪过赞赏:"观察得很仔细。"他顿了顿,"李管家确实是三皇子安插的人,但我留着他另有用途。"
"将计就计?"
"不错。"卫珩点头,"有时候,留着眼睛在明处,比在暗处更让人安心。"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的面容。沈知微忽然觉得,这场婚事或许不像她想象的那般糟糕。至少,卫珩比她预期的要精明得多。
"明日,我要开始整顿府务。"她轻声道,"总要给那些眼线找些事做。"
卫珩会意:"需要我配合什么?"
"只要侯爷不干涉便是。"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知微便起身梳洗。
"去把府中所有管事都叫到前厅。"她吩咐芸豆,"就说我要清点嫁妆。"
前厅里,十几个管事嬷嬷垂手侍立,个个低眉顺眼,眼角却都在偷偷打量这位新夫人。
沈知微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嫁妆单子。半晌,她才抬头,目光扫过众人:
"我初来乍到,往后府中诸事,还要倚仗各位。"
众人连称不敢。
这时,一个身着玫红锦缎的妖娆女子扭着腰肢进来,未语先笑:"妾身柳氏,给夫人请安。夫人初来,若有不明白的,尽管问妾身便是。"
这便是皇帝赏赐的那个妾室了。沈知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只见她眉眼含春,举止轻浮,确实是个适合放在明处的眼线。
"有劳柳姨娘。"沈知微浅浅一笑,"正有一事要请教。我昨日清点嫁妆,发现少了一对赤金镯子,不知姨娘可曾见过?"
柳姨娘脸色微变:"夫人这是何意?妾身怎会动夫人的嫁妆?"
"不过白问一句,姨娘何必动怒。"沈知微端起茶盏,轻轻拨弄浮沫,"既然姨娘不知,那便查吧。传我的话,今日之内,所有下人都不许出府,我要一一查问。"
李管家急忙上前:"夫人,这恐怕......"
"怎么?"沈知微抬眼,"我堂堂侯府夫人,连查问下人的权力都没有?"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李管家只得噤声。
一整天,侯府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沈知微坐在前厅,一个个审问下人。她问得细致,从日常用度到银钱往来,事无巨细。
直到傍晚,那对"丢失"的金镯才在一个柳姨娘心腹丫鬟的枕下找到。
"拖出去,发卖了。"沈知微语气平静,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是夜,卫珩回府,听闻此事,难得地来了正房。
"你倒是个有手段的。"他看着正在灯下看账册的沈知微,"一日之间就肃清了内宅。"
"不过是杀鸡儆猴。"沈知微抬头,"侯爷可知,府中每年光是养这些眼线,就要多花费五千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