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发薪我们就跳槽就去天堂！”台下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长钉，钉进墨菲斯托的胸口。
墨菲斯托斜倚在王座之上，身形清瘦却不失挺拔，恰似一杆在暗夜中拔节的翠竹，带着几分未经岁月打磨的青涩劲儿。他面色苍白如纸，透着股病弱美少年的脆弱感，唯有那双幽紫眼眸，似两簇燃烧在暗夜里的鬼火，冷冽又危险。剑眉微扬，带着少年独有的不羁与傲气，此刻正阴沉地扫视着台下，薄唇紧抿，一袭黑色劲装裹身，暗纹流转间，隐隐透出与年纪不符的深沉与威压。
会议厅里点着十六盏慢燃的硫火，光线被烟雾磨得灰扑扑。长桌上摊着的是他亲自看过一遍又一遍的季度报表：灵魂业务因人间道德滑坡而频临破产。净入魂量下降72%、可动用的黑铁票据剩下十三枚、预留工资账户已透支四个月。这些数字像冰冷的指节，敲在他习惯性的沉稳上，发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噪音。
阿兹——负责销售的二级恶魔，把一根焦黑的食指指着报表，嘴里嘟囔着人间话：“CEO，你不能再讲大道理了。我们也要生活。没有钱，天堂也不请我们吃饭，工资和职位是硬需求。”
旁边的马库端着一杯仍在冒气的苦味硫汤，嘴角带着咬牙切齿的笑：“听说天堂最近给下层天使开了‘心理成长补贴’，有饭吃又能洗白，谁还愿意在这儿当死命苦力？”
一个瘦小的会计恶魔把账本往桌上一摔，纸页翕动像枯叶。“这是现实，不是你们高谈阔论的古老秩序，人间的能量结构变了！”
他的声音里藏着真切的恐慌，这种恐慌比地狱的火焰更能刺醒人心。墨菲看着这些面孔：有的鳞甲褪色，有的角尖有裂痕，连他们的怨怒都带着疲惫。他们的需求简单而直接——按时拿到那一成不变的黑铁票据；而董事会的威胁比任何恶咒都更难缠：不交付业绩，就会有被剥夺CEO之位的程序启动。
墨菲轻抚桌上的名牌，金色字体刻着“墨菲斯托 · 地狱第七层首席执行官”。手掌是冷的，掌心有干裂的硫磺痕迹。外界历史告诉他的每一次危机处理方法：加重刑罚、扩大囚禁规模、派遣诱惑使者加码诱惑，但这些方法现在像旧式的钥匙，插入不了新的锁。他翻开一页早已泛黄的运营手册，字里行间都是“恒久痛苦供应链”和“罪孽稳定计量”的古老公式。人间这边的变量改变了，公式失了灵。
“怎么办？”有人问，声音更像在自问。
墨菲没有急着回答。他看着会计那本翻开到破角的账本——上面手写着最近几个月的人间“福报指数”曲线，曲线下坠的速度比往年任何时候都陡。曲线旁边，有一栏小字：心理干预行业收入同比增长48%；在线成长平台用户粘性增强；廉价社群疗愈正在替代传统罪感经济。
会议室的空气沉得像被压过的铁网。墨菲把指关节按在一盏小型熔炉边，感觉到炉火传来的微热——地狱还有余温，可那温度不足以支撑数百条恶魔的生活。更糟的是，这温度并非可无限放大，它依赖于人间源头的原始情绪：愤怒、羞耻、悔恨、恐惧；当这些被分散、疗愈或被重新标价为“成长”时，原料短缺便显而易见。
“董事会会怎么说？”一名老恶魔低声问，他的话像旧布擦过桌面。
会计把头摇得像拨动的钟摆：“如果下季度无新收入，董事会会启动考核程序。你知道的，那意味着冻结第七层资产，甚至可能降格你的CEO职权。我们都不是无名小卒，墨菲。你守不住，我们就得另谋出路。”
墨菲的目光落在会议室一角的古镜上，那不是用来照面容的镜子，而是连结魔法水镜，能让他远程看到各层的回声。他曾无数次用它听取人类的祈祷、窥探拜倒者的脆弱。现在镜面干裂，映出的城市光点零散而不饱满。几个月前，镜里还常常溢出浓重的负面情绪，如今像漏网的颜料，剩下的色块稀薄。
他清清嗓子，起身走到长桌头，敲了敲桌面。那声音低沉，压着整间屋子。
“董事会的程序我们清楚，”他开始，语气上不染焦躁，“我也清楚我们的能量链断在哪儿。你们要的是工资，不是理论。我不会忽视这一点。”
有人低声松了口气。墨菲知道他们不需要更多的空话，他们需要动作、计划和责任的分配。他翻到第二页，里面列着他的几个应急方案：加大诱惑市场投放、在边缘城市设立临时诱惑站、引入半恶魔外包工。但每一条在当前生态下都像是拿着旧地图去找新大陆，路径模糊、风险太高。
一名中层的恶魔拍桌站起来，脸上的火焰几乎要冒出烟来：“你得做点真事！别给我们讲大道理了！”
墨菲把视线放在那人的眼里——那是被现实磨砺出的疲惫。他突然有了一个不合常理的念头：他领导地狱多年，管过折磨、管过收割、也管过战略；但他从未亲自走进人间的公司，未曾体验那里的“运营学”和“文化”。他意识到，自己并不真正理解现在人间如何生产‘福报感’这样的商品，那不是通过罪恶直接交易所得，而是由一套复杂的心理机制和社交资本构成。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说了一句平静得出奇的话：“我下凡去一趟，亲自看看人间。”
会场安静得可以听到火焰的吱呀和石板的裂隙声。有人先是愣住，然后有人开始低声疾呼，声音里有责怪，也有期待。“你不会真的去吧？”“下凡？亲自？你在开玩笑吗？”
墨菲没笑。他走到古镜前，伸出手去触碰镜面。指节碰到镜冷硬的表层，回传来细小的振动，就像是人类社交网络的微弱心跳。他在镜下留下一抹印记——不是魔印，而是一枚人形的签名印章，刻了一个名字：墨菲。
“我这次去，不带护身咒，不用假名。不下到他们的圈子里，就别想把我们的链子接回去。”他把话说得清楚，像是给自己也下了命令。
老会计紧紧盯着那枚印章，像盯着最后一枚可以兑现的票据。有人开始收拾账本，一种不得不行动的气氛在屋里蔓延。墨菲的视线在每一张焦虑的脸上停留，最终落回那叠账单。火光在纸边跳动，纸页被他压平，然后用力在桌上敲下一只黑色的官印——这不是向董事会的回信，而是向自己下的命令。
“给我三十天。”他收回手，声音低而有力，“三十天内，我要能带回具体的解决办法。带不回来，人事和资产交接程序立即启动，谁也别指望……”
话没说完，威胁已足够。会议室里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危机，也是唯一的突破口。墨菲回到座位，扶着靠背坐下。外面有地狱常年的灰烟，屋里则剩下一股紧绷的机械感，像等待启动的发动机。
他把一张旧式人间银行卡放在桌上，那是他在上次低阶阴差招募会上的小赌注：人间的工具，或许能更直接地接通他们的人群。墨菲把手指搭在卡片上，轻轻一按，卡面反射出微弱的人类城市灯光。
他没有说更多的话。会议以散会结束，但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三十天，不再是旧有的铁律能解决的问题，那是一场要把地狱传统生意模式和人间新经济学对摔的战斗。
墨菲站起身，披上斗篷，走向会议室门口的古镜。他在镜面上留下最后一句话，声音沉稳，像投掷一块重石入深潭：“我要去做一个普通人类员工，等我回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