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对着镜子念了几声咒语。突然,一张招聘广告像一只油亮的蝴蝶,一下子从魔法水镜里扑了出来,落在会议室门口的石板上。纸面反射出人间霓虹的冷光,印刷的字体干净到令墨菲觉得不真实——连字间的空隙都像是在做用户体验测试。
“这是什么?”阿兹伸手去拿,指尖碰到纸张有微微的静电感,像是人类社交平台上被点赞的肌理。纸上顶端是一个大大的LOGO:深渊科技。下面几行口号像广告词和宗教文案的混合体——“拥抱996,收获福报”“我们不招打工人,只找合伙人”“你不是来上班,是来修行”。每一句都用不同颜色的高光笔标注过,像是故意要把人的羞辱点抠出来再框成福利。
墨菲蹲下,把那张纸捡起来。纸的质感很现代,哑光涂层,边角裁得干净。招聘栏目里写着:岗位:产品经理(需带领团队实现月活增长30%);要求:接受长期出差、能承受高强度加班、愿意放弃周末;福利:股权激励(期权池解锁方案见附录)、年度晋升通道、公司文化活动丰富——注明“家文化”下的小字:公司保留对“家庭定义”的解释权。
“周末要放弃?”马库读到“放弃”两个字时,整个人的角度像被扭了一下,火焰尖也弯了。“这广告,是开玩笑还是心理战?”
有人哈哈笑出声,却被老会计白了眼。老会计把纸拿到鼻尖,嗅了嗅,像要从油墨里判断出人间的气味。“这是非常…人类的诱惑术。用光荣感和社群归属感做饵,再挂上模糊的承诺。我在账本上看到过类似的结构。它把自我牺牲包装成成长曲线。”
墨菲的视线在小字里游走,他像是第一次读外文合同,既好奇又生出一股职业上的义愤。那里有一栏叫“文化宣言”,第一句写着:“我们拥抱不确定性。”下面是几条激励语录,最后一条标注了公司最近一次“团建”照片,照片里一群蓝领白领挤在一起,嘴角上扬,手里举着写着“奋斗者无惧”条幅。背景是夜市的霓虹和外卖纸盒,被阳光或高光处理得像是祭祀场景。
“他们把劳累当修行。”一个低阶恶魔冷冷道。他声音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职业敏感:“这语言的设计是为了触发社畜的‘福报幻觉’——你越付出,越相信未来会被公平对待。问题是,这种承诺的兑现率是由算法和股东情绪决定的,不是你的痛苦。”
墨菲合上眼,指尖按在纸角,纸的温度让他想起人间办公室里的荧光灯和咖啡机的金属味。那些词语并非简单的工作安排,它们像刃,切在活人的自尊上,然后把切下的本质打包成“成长故事”再卖回去。多年经营地狱,他见过各种折磨手段:肉体的酷刑、仪式的羞辱、古老契约中的字眼陷阱。但这些招聘文案的高明之处在于,它不直接命令你受苦,而是让你主动排队来受苦,带着自愿的光环。
“把这张复制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董事会,一份发到运营组里。”墨菲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命令。有人愣住,随即动作麻利起来。会场立刻恢复了一种策划战役前的忙碌感:账本被翻开,术语被圈出,古镜被调到邮件拦截的频道,试图追溯这张广告的来源。
古镜发出低频的嗡鸣,像服务器重启。墨菲把纸贴近镜面,通过魔法投影放大那段“福利说明”。HR邮箱地址赫然可见:hr@shen-yuan.tech。墨菲盯着那串拉丁字母,心里有了更具象的念头——如果人间能把剥削包装成荣耀,能把自我剥夺当作成长,他们的“产出效率”必然惊人。他想到那些会议上反复提到的“KPI”“拉新”“留存率”这些词汇,突然觉得地狱古老的“收割逻辑”里少了现代运营的精细。
“有没有可能,这是个陷阱?”阿兹嗤笑,“深渊科技,这名字也太像自家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把广告投到门口,等着我们去蹲点。”
墨菲没有笑。他把纸折成四层,像折叠一枚古老的契约。他的手指骨节上,硫磺的裂纹在烛光下像地壳的沟壑。几个简单的念头交织:如果人类职场能自发生产这种‘可持续的自我牺牲’能量,那就是一种全新的资源开采方式;如果他能学会把这种方式逆向工程到地狱的体系里,或许可以把流失的票据补回来。
“我要把这份文本做一次逆向拆解。”他冷静地说,“把语义拆成触发点,把触发点对应到我们的收割模型,看看有没有可迁移的模块。顺带,追踪这个HR的社交账号,找出他们的招聘节奏与节假日策略。”
阿兹抬头:“您要亲自去?真的要下凡看人间的职场文化?”
墨菲看着那张纸,纸上“寻找创业伙伴而非打工仔”几字在他眼中闪烁。他想起会议里恶魔们的眼神——那种被迫的期待和对薪资的现实渴求。他也想起了董事会的冷漠和可能的弹劾程序。眼前这张纸,是一根意外伸过来的钥匙,也可能是一条毒蛇。
“不是走马观花,”墨菲说,声音变得更低,“我要去亲自感受那里的空气,听他们怎么在电梯里互相称呼,看看他们怎样把疲惫拍成证件照发到朋友圈。理论上可拆解的东西,最好由感官去验证。”
他说完,掏出一个古老的印章盒,盒里有三枚小牌,分别刻着“伪装”“语言”“信用”三个字。他把其中一枚放在纸上,印下一个极细的黑点。那点不显眼,但在魔法水镜里会像指示灯一样闪烁,标记这张广告为“行动触发物”。
“我需要伪装成人类的样子,”他补充,“比如说,一个刚毕业的应届大学生。我还要一份可以通过人间HR面试流程的简历。”
老会计吞了吞口水:“这风险很大,墨菲。下凡意味着暴露。要是被天堂的探员发现——”
墨菲打断他,动作干净利落:他把那张广告塞进斗篷内侧的口袋,像存下一张重要票据。斗篷的布料在光线中磨出一道暗纹,像是在地图上划下一条必经之路。
“告诉你们一件事,”他平静地说,目光扫过每个人,“我们曾以为地狱的玩法能长久维持。但对手换了游戏规则。我们要么学,会么死。两天后,给我人间身份证明、简历架构、至少三个能模仿的面试问答。还有——”他顿了一下,放慢语速,“给我一个可以行走在人类社交平台上的小号,我要试着理解他们的笑话和怨言。”
会场里瞬间安静。那些低语化作一种新的责任感。有人开始记录任务清单,有人去取电脑接入古镜的后端系统。墨菲把手伸进口袋,摸到广告的折角,指尖感到那一点印章下藏着的温度,像是种子。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身形一如既往地平稳。门外的烟雾在风里翻腾,古镜里人间的点点灯光微微跳动。墨菲把纸紧贴胸前,像怀里揣着一份要兑现的承诺。
“这一次,”他低声,“我要以人类员工的身份,去上班学如何当一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