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份人类简历摊在石桌上时,会议室里竟有人屏住了呼吸,像等着看一场处刑开始。
那份简历不是普通的伪造品:每一条经历都被磨得光亮,成了一件能在HR筛选器里通过的工具。墨菲把笔在纸上敲出三个硬币大小的印记——不是魔印,而是人间格式化的“量化成果”符号:月活×%、留存×%、转化×%。他用细密的字迹把“诱惑凡人”的经历改写成“用户心智占领项目负责人:负责拉新与留存策略,带队实现月活增长30%”;把曾在千人祈祷广场布阵的事写成“公关事件与KOL合作经验”;把他打磨契约的工本写成“合约设计与法律合规沟通”。句子短而紧,像一把能切开筛选器的刀。
阿兹凑近,指尖触到纸边,眼里有不敢相信的光:“你这是要去面试?真把自己当成凡人了?”
墨菲抬手,动作干净利落。他的手指触碰纸张时,纸面泛起微微的暖光——那是他在信息里嵌入的一个小陷阱,用以测HR的敏锐度。墨菲把简历折成信封,封口处压上一个小黑点,那是他留下的追踪标记,便于古镜寻找回路。
“伪装得好,也不等于能骗过人心。”会计的声音像砂砾。会计把账本合上,指关节白皙,像在数着最后几枚黑铁票据。“你确定要走这一步?一旦被发现,不只是董事会能动手,天堂的人也会来盯着。”
墨菲没有正面回话,他把注意力放在准备清单上。两天时间,要把地狱的套路翻译成凡人的话术、把恶魔的气质压低到合格的办公室微笑里、把一张能过HR系统的身分拼凑出来。他把任务分成三项,下令口吻不容商量。
“第一,身份。”他扫视每一张脸,“给我一个干净的履历档案。教育经历要可信,工作年限要少但爆点明显。别用任何带魔符的字样。第二,形象。我要有一套最普通不过的职业装,不能有角,也不能有裂纹。第三,话术。把所有可能的面试问题列出来,尤其是关于加班和团队冲突的。我们要准备三种回答:诚恳、转移、反问。”
马库的笑声硬得像铁:“诚恳?转移?反问?这三样我们哪样不会?”
“别人不会不代表我们能免疫。”墨菲看着他,眼里有他不常露出的锐利,“准备的时候,把每一句话都量化成行为。比如‘我能接受加班’——改成‘我在过去一季度额外投入了每周15小时以达成目标’。数字让谎言有重量,也容易被检验。”
他们开始行动。几个小组分头去取人间的样本:HR的面试题库、社招平台的关键词云、几家公司年报里的岗位职责。马库把一叠打印的面试问题丢到桌上,纸页在烛火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纸上密密麻麻有一句句的问法:“如何看待996?”“如何管理团队内耗?”“什么时候会选择离职?”这些问题像猎枪的准星,直指人类脆弱处。
墨菲坐到古镜前,像面对一台开机的终端。他把一张带有他人像照的身份证置于镜前,上面的人脸是经过魔法与算法合成的——有点熟悉又不真实。古镜发出低频的嗡鸣,映出一个城市办公室的清晨:电梯里有人舔咖啡杯盖的胶印味,前台的空调发出轻诡异的嗡声,路人在街口争夺充电宝。他仔细看那幅画面,像是一个博物学家观察新的物种。
“语言要贴近他们。”他低声对站在一旁的二级恶魔说,“别像我们那样说‘献祭’和‘契约’,要说‘目标导向的用户旅程’、‘闭环反馈机制’。学会他们的俚语,像学舌一样。”
夜晚,墨菲在古镜前和助手们进行模拟面试。阿兹扮演严厉的HR,板着脸问:“如果项目连续三个月未达标,你怎么办?”墨菲换了一个更平凡的外衣,站起来,双手合十,像人类那样用笔刷过头发,努力把表情压成疲惫但有担当的样子。
“我会先回顾数据,识别流失节点,然后……”他停顿,找寻一个更人性的细节,“我会和团队做一对一沟通,听他们的难处,必要时调整优先级并对接资源。”
“这一句要更具体,”阿兹挑眉,“什么是资源?你说‘对接资源’,对方想听到的是预算、加班名额还是外包支持?”
墨菲改口:“联系两位外包供应商,争取一个月的试错预算;把非核心任务外包给自动化脚本,释放团队30%的时间。”他用数字架起信任的桥梁。每次回答后,古镜都会亮起一个微光评估条,像是面试评分系统在给他打分。
同时,后勤组在地狱的裁缝坊里翻出一套中性的西装:深灰、无章,袖口处的线头被剪得极平整,布料散着冷金属的触感。墨菲试了试那套衣服,衣料贴在皮肤上不像人类布料那般亲切,但样式恰到好处。阿兹递来一瓶淡淡的古老麝香,墨菲只在手腕上轻擦了一点,气味低沉,足以盖住硫磺但不夺走人性的余温。
他还做了一个更细的准备——邮件文本。HR第一关通常是自动筛选邮件中的关键词和附件命名。墨菲在深夜里写了三封不同版本的求职邮件:一封语言稳重,附带PDF格式简历;一封更简短,强调“愿意以项目合伙人身份投入”;第三封是直白的“我可以在短期内交付X结果,附案例”。他把每封邮件放在不同时间发出,以测试哪个开场能触发对方HR立即打开。
“还有最后一件事。”墨菲在半夜把人群召集到会议桌前。他从斗篷里掏出一个古老的羊皮卷轴,边缘烧得焦黑,表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羊皮上既有地狱的古语,也被他用人间的字体补写了现代条款。那不是简单的誓言,而是一份可被执行的军令状:若他在三十天内不能带回可验的数据和解决路径,他自愿将CEO权柄交接,地狱第七层将进入临时管理程序;若成功,他要求在地狱与人间间保留新一层试点权限。
他把羊皮摊开,屋里的火光把字的阴影拉长。每个在场的恶魔都拿起一支羊毛笔,在军令状的边缘签字,这不是为了约束墨菲,而是为了把他们的命运与他绑在一起。签字的动作简单:笔尖在羊皮上划过,留下墨迹,像是在贸易合同上盖章。
马库迟疑了。他的手在离开羊皮前一刻停了。“这条款太狠,老大。万一人间发明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们都完了。”
墨菲抬头,眼神比火还冷:“那就更要去看清楚。你们拿着账本,我去拿回利润。要是我失手,你们可以用这张羊皮去证明:不是我们没有试过。”
签字完成时,空气像被刀割开。他把羊皮卷起,用一根细丝绑紧,丝线上挂着三个小印章:一个是地狱的黑铁印,一个是代表深渊科技的假LOGO印,一个是他亲手刻的小圆章,上面写着“墨非(Mo Fei)”。他把这卷军令状交给老会计保管,指令明确:“随时准备启动交接程序。别让情绪挡了事。”
最后,他坐到古镜前,打开了其中一封预写的邮件,地址栏里赫然写着:hr@shen-yuan.tech,主题是“应聘:产品经理—墨非 / Mo Fei”。附件是那份光鲜的简历和一段短短的自我介绍视频:镜头里,他把人类的微笑练到位,光线柔和,语速恰到好处。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按在鼠标上。指尖的触感像触到了水银。墨菲没有回头看会议室里签署的羊皮,也没看会计收起的印章。他把鼠标一按,屏幕上的“发送”字样闪了一下,像锤子敲下最后一枚钉子。
邮箱发出短促的提示音。邮件离开,像一艘小船驶入人间的雾。墨菲收起鼠标,站起身,斗篷的褶皱落下。他走到镜前,镜面映出一个穿着普通西装、领带打得中规中矩的男人——并非完全把他变成人,却足够让凡人审视。墨菲把手搭在镜框上,指节的硫痕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热痕。
“三十天,”他低声对镜中的影像说,“或死,或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