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eaper.15
宫恒徵作为父亲,仅在孩子落地时匆匆瞥了一眼,便又沉心于自己的事务,此后更是鲜少踏足幼子的院落。
宫远徵的童年,多是府中下人照拂起居,温饱和体面虽无缺,却少了几分至亲的暖意。
待宫远徵稍大一些,性子愈发沉静,不似寻常孩童那般爱玩好动,反倒对后院的药草、墙角的毒虫情有独钟。
他会蹲在草丛里半天,细细观察蜈蚣爬行的轨迹,或是将晒干的草药分门别类,乐此不疲。
宫恒徵偶然撞见几次,也曾俯身查看他摆弄的物件。
见那些毒虫皆被妥善安置,药草也无烈性剧毒,确认不会伤及幼子性命后,便也不再多管。
于他而言,只要孩子平安无虞,这般喜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无需过多干涉。
在宫家下人眼里,宫远徵从来都是个“怪小孩”。
他不爱和府中其他孩童嬉闹,也少与下人搭话,整日里要么蹲在药圃摆弄那些带着苦涩气息的草木,要么关在偏院与毒虫为伴。
那些旁人见了就退避三舍的蜈蚣、毒蝎,在他手里却温顺得像寻常玩物,只是那虫豸爬行时的窸窣声、身上散发出的腥气,总让下人们暗自嫌恶。
偏生徵宫宫主对这幼子向来冷淡,从不多问他的行踪,更不会约束他的喜好。
没了主子的关注,下人们私下里便渐渐放开了胆子嚼舌根。
茶余饭后,常能听见有人低声议论。
“三公子真是邪性,好好的孩童玩什么不玩,偏跟些毒虫打交道,怕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宫主也不管管,万一哪日被虫子咬了,或是性子养得更偏,可不是小事……”
……
闲言碎语像蛛网般蔓延,悄无声息地裹住了那个独自与药草毒虫为伴的小小身影。
宫紫羽踏进徵宫府邸时,正撞见廊下几个下人聚在一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话语里的轻慢。
话音未落,宫紫羽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她本是来取些滋补气血的药物,却没料到竟听见这般腌臜话,当即迈步上前,冷声道。
-宫紫羽-“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妄议的?”
下人们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地求饶,宫紫羽却懒得理会,径直转身去寻宫恒徵。
她将方才听见的闲言碎语一字不落地禀明,言语间满是愤愤不平。
-宫紫羽-“远徵弟弟不过是喜好特殊些,怎容得他们这般嚼舌根?叔父若不处置,日后府中岂不是没了规矩!”
宫恒徵闻言,面上未有过多波澜,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厉。
他当即传令,将那几个嚼舌根的下人拖下去重罚,罚俸杖责之余,更将为首者赶出了宫家,以示惩戒。
宫家子弟,容不得旁人随意诋毁。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花架角落里,那个蹲在地上玩虫的小小身影看在眼里。
宫远徵指尖正逗弄着一只通体翠绿的毒蛾,闻言并未抬头,只是长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唯有指尖的毒虫,依旧温顺地停驻着。
宫紫羽取了滋补气血的药,便辞别了宫恒徵,带着一身寒气踏出了徵宫。
回程的路上,廊下下人们惊恐求饶的模样、那些诋毁宫远徵的腌臜话,总在眼前盘旋,挥之不去。
夜里歇下后,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烛火摇曳,映得帐幔忽明忽暗,白日里的场景却愈发清晰。
那个蹲在花架下独自玩虫的小小身影,安静得像被世界遗忘,却要承受无端的诋毁。
她越想越心有不甘,既气下人们的嚼舌根,也隐隐为那个性子孤僻的弟弟心疼,翻来覆去,竟是一夜都没能安睡。
次日天光大亮,宫紫羽揣着特意寻来的小海螺,脚步轻快地往宫远徵常待的偏院去。
那海螺壳莹润光洁,泛着淡淡的珠光,她特意找了条绣着浅蓝缠枝纹的丝带绑在上面,刚好能挎在孩童肩头,小巧又别致。
偏院的药圃边,宫远徵果然还蹲在那里,指尖正轻点着一只蜷缩的蝎子,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宫紫羽放轻脚步走近,柔声唤道:
-宫紫羽-“远徵弟弟。”
宫远徵闻言抬了抬头,黑亮的眸子静静看向她,依旧没说话,脸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
宫紫羽也不介意他的沉默,笑着将小海螺递到他面前。
-宫紫羽-“给你的,你看好看吗?可以挎在身上,听里面还有海浪的声音呢。”
她说着轻轻晃了晃,海螺里传出细碎的呜呜声,像极了远海的回响。
宫远徵的目光落在那只精致的小海螺上,顿了顿,没有伸手去接,却也没有避开。
宫紫羽见状,便顺势将系着丝带的海螺挂在了他的肩头,丝带的浅蓝色与他素色的衣衫相映,竟格外和谐。
他低头瞥了眼肩头的海螺,指尖微微动了动,依旧没说一个字,却也没有摘下。
沉默间,那份不算热烈、却带着暖意的馈赠,终究被他悄悄收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