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凉了以后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15:00，数字冰冷地闪烁着。

我伸手握住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轻轻仰头，将最后一口灌进喉咙。苦味从舌尖蔓延开来，顺着咽喉一路滑落心底，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涩。

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午后三点钟的光线透过玻璃洒在桌面上，温柔地像是特意为这里镀上一层暖意。这个地方能看到门口的一切动静，每次他推门进来时，都能第一时间映入我的视线。

15:15。

他应该会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带着那个标志性的、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说出那句早已排练过无数遍的台词：“真巧，你又在这里工作？”而我，也会回以一个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的笑容，语气轻松得仿佛没有任何刻意。“是啊，这里光线好。”

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一种彼此心照不宣却脆弱至极的游戏规则。就像一根拉紧的丝线，明明知道它随时可能断裂，却仍旧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

但今天，时钟的指针滑过了15:30，依旧没有他的身影。

门铃响了好几次，脚步声嘈杂却不属于他。他走路的声音，从来都是那么独特，不疾不徐，脚步轻重拿捏得刚刚好，一听就知道是他。

16:05。

终于，门铃再次响起。

他来了。

可他身边，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那个女人穿着淡蓝色的裙子，裙摆在空气中微微摇曳，就像晴朗无云的天空一样干净明亮。而我的胸口，却像被阴云笼罩，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沙发深处。

然而，他的目光还是扫了过来。那一瞬间，我们的视线短暂相交，我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你？真巧。”他的声音比起平时显得生硬了些，像是强行挤出来的几个字。

“是啊，真巧。”我努力让自己的声带正常运作，声音听起来至少不算颤抖。随后，我将视线移向他身旁的女人，勉强扬起嘴角：“这位是？”

“我女朋友，沈薇。”他介绍得很快，语速甚至比平时快了一拍，似乎急于划清某种界限，“这位是林默，我之前提过的合作方文案策划。”

沈薇看了看我，唇角勾起优雅的弧度。那笑容看似无害，可眼神却像一把尖锐的探针，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已经足够让我明白很多事。女人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敏锐得令人发指。

“你们聊，我去点单。”她松开他的手臂，转身朝柜台走去，背影挺拔且从容，每一步都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寂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今天……有点晚。”我听见自己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飘散在空气中。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盯着桌面，没有回应。片刻后才缓缓吐出一句：“陪薇薇去看婚戒了。”

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我，目光复杂而深沉。那是面对结局时才会有的眼神，带着一点挣扎，也带着一点释然。“我们决定结婚了。”

背景音乐适时地流淌出来，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唱道：“我为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真他娘的应景。

“恭喜。”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预报。

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呢？数不清的“偶遇”，聊不完的话题，道别时总觉得时间太短的并肩行走，还有那些藏在眼神交汇中的微妙情愫。所有这些，从来没有越过雷池一步，却也不曾真正停止过试探。

他从未骗我，他有爱人。我也从未越界，索求更多。

这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唯一的原则就是——谁先动心，谁就输。

而现在，答案已经揭晓。那个输得一塌糊涂的人，毫无疑问，是我。

“还记得去年公司年会那天晚上吗？”我鬼使神差地问出口，连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怔了怔，眸光微动：“记得。”

怎么会忘记。那天晚上下雪了，街道空旷无人，只有脚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陪伴着我们。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他的手无意间碰到了我的指尖。冰凉的触感传递出一丝微弱的暖意，谁都没有立刻移开。

那一刻，我还愚蠢地以为，我们之间或许存在某种特殊的可能。

“那天——”我原本还想问些什么，是不是他也曾心动过？那短短的几秒钟，是否也在他心里掀起过什么波澜？

“你们的咖啡好了。”沈薇端着托盘回来了，笑容无懈可击，“美式加冰，没错吧？”

她唤他“屿”，那么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而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敢脱口而出，只能连名带姓地默念在心里。

“谢谢。”他接过杯子的动作自然得让人嫉妒，手指与她的手指轻轻擦过，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接触。

就在这一瞬间，我彻底明白了。

真正被爱着的人，不需要在暧昧和不确定中寻找慰藉。

真正的爱情，是无需隐藏，是理直气壮，是光明磊落。

而我珍视的那些若即若离的瞬间、那些欲言又止的情绪、那些小心翼翼的触碰，不过是他人生轨道上一次无关痛痒的偏离罢了。就像正餐之外偶尔尝试一口便放下的甜品，根本不会占据重要位置。

“我得走了。”我合上电脑，声音利落地响起，同时开始收拾桌上的杂物，“还有个会。”

“现在？”他问，语气里夹杂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是遗憾？还是解脱？

“嗯，就现在。”我站起身，对沈薇露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微笑，“沈小姐，很高兴认识你，祝你们幸福。”

沈薇同样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带着胜利者的宽容与高傲：“谢谢，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吧。”

我点点头，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推开咖啡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外面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我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却感觉周围一片空茫。

咖啡馆内。

他望着窗外逐渐远去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急促而凌乱。

“她就是你常说的那个很有意思的‘文案朋友’？”沈薇搅拌着咖啡，语气漫不经心。

“嗯？谁？”他收回目光。

“刚才那位，林小姐。”沈薇抬眼看向他，目光清澈却意味深长，“你以前经常提起她呢。”

“哦，不过是工作上有几次合作而已。”他说完，伸出手紧紧握住沈薇放在桌面的手，像是在抓住某种确定的东西。“走吧，妈该等急了。”

街道的拐角处。

我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一本边缘已经磨损的棕色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和时间，旁边偶尔还会标注一两个只有我自己才能看懂的符号。

这是属于我们的“偶遇”记录。

我轻轻把那页纸撕了下来，在手中揉成一团，然后抬起手臂，精准地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没有回头。

有些故事，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结局。有些心动，注定只能埋葬在心底。

就像那杯凉掉的咖啡，苦涩早已浸透，何必再去回味。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没有再见，没有后续，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