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还带着未散的寒意,敲打着心理咨询中心静谧的窗玻璃。
黎棠放下平板,指尖在最后一份预约资料上停留。“沈忱安,20岁,双相情感障碍,首次咨询。”附带的证件照模糊,只能看清略显凌乱的发丝和紧绷的下颌线。他起身倒了半杯温水,看向窗外灰蒙的天空——这样的天气,对情绪不稳的来访者并非好事。
准时响起的敲门声很轻,带着犹豫。
“请进。”黎棠声音平和。
门被推开一道缝,一个清瘦的身影迅速闪入,仿佛要隔绝外面的世界。他抬起头,黎棠对上了一双藏在无框眼镜后的浅棕色眼眸。
真人远比照片生动。浅棕色狼尾长发有些毛躁地披散,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宽大黑色卫衣让他看起来像是缩在保护壳里。那双蜂蜜色的眼睛很大,本该温暖,此刻却盛满戒备与深藏的迷茫。他抿着唇,视线与黎棠一触即离,牢牢盯着地面。
“沈忱安?”黎棠起身,语气柔和。
年轻人几不可察地点头。
“我是黎棠,你的心理医生。这边请坐。”黎棠示意着房间另一侧米白色的舒适沙发。
沈忱安几乎是踮着脚走过去,在那张离门稍远的沙发蜷缩坐下,双手紧插在口袋,脚尖无意识地朝向门口,一个准备随时逃离的姿态。
黎棠在他斜对面坐下,避免正面对视的压力。“不用紧张,这里很安全。我们可以先随便聊聊。”
沉默弥漫,黎棠耐心等待。
许久,沈忱安忽然抬头,目光直直撞过来,语速很快:“你……真的能帮我吗?”声音清朗,却被焦灼磨损得沙哑。
黎棠没有轻率保证。他迎上那双试探的眼睛,清晰地看到镜片后因紧张而泛起的水光,也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全貌——挺翘的鼻子,无血色的薄唇,漂亮的轮廓被情绪折磨得黯淡。
“我不能保证立刻解决所有问题,”他坦诚道,“但我可以陪你一起,试着理解你经历的一切,找到属于你的应对方式。这需要过程,而你走进这里,已经是非常勇敢的第一步。”
沈忱安怔住,目光不自觉滑过黎棠轮廓分明的脸,整齐的黑发,最后停留在他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引人注目的泪痣上。像凝固的叹息,点缀在温和知性里,勾人心弦。
他像是被烫到,猛地移开视线,耳根泛红,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我很糟糕。”他重新低头,声音闷哑,“有时觉得能飞起来,无所不能,几天不睡也没关系……有时又像掉进冰窟,浑身沉重,连呼吸都累,觉得……一切都没意义。”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描述,语无伦次,情绪在激动与消沉间摇摆。黎棠静静倾听,不打断,只在适当时用简短的词语引导。
在叙述间隙,黎棠注意到,当沈忱安说到低落期时,手从口袋拿出,无意识地反复抠弄卫衣下摆的线头。那双手很漂亮,修长干净,但手背上几道淡白色的陈旧疤痕,像无声诉说着过往的风暴。
时间在倾诉中流逝。
“……大概,就是这样。”沈忱安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更深地陷进沙发,仿佛耗尽力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黎棠声音更柔和了,“我能感受到,你一直在很努力地和情绪抗争,这非常不容易。”
沈忱安睫毛轻颤,没有回应。
黎棠看看时间,“今天先到这里,你做得很好。下周同样时间再见?如果状态不好,可以随时联系前台调整。”
沈忱安沉默点头,慢慢起身,动作迟缓。
黎棠送他到门口。
在手触到门把时,沈忱安忽然停住,回头飞快看了黎棠一眼,声音轻如耳语:“黎医生……你眼睛下面……那颗痣,挺特别的。”
不等回应,他像受惊的小动物,迅速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黎棠微怔,失笑,指尖无意识碰了碰那颗泪痣。来访者对医生产生细微好奇,可能是信任的前兆,也可能预示更复杂的情感投射。他需要敏锐察觉,妥善引导。
但抛开职业身份,他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双泫然欲泣的浅棕色眼眸,和仓皇离去的背影。
“沈忱安……”
他在心里默念。
像一只在风雨中迷失、浑身湿透却固执寻找避风处的小兽。
初春寒意未散。黎棠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抹黑色身影融入稀疏人流,最终消失。他轻轻呼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团白雾。
第一次接触,像微酸的石子投入平静心湖,荡开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他的故事远比病历深刻。接下来的治疗之路,对双方都将充满未知。
黎棠回到桌前记录咨询笔记,字迹清晰专业。最后,他笔尖稍顿,补充:
“来访者外貌特征显著,自我保护意识强,情绪波动明显,具备基本求助意愿。初步建立咨询关系……需重点关注其情绪极端波动时的安全风险。”
写完,他揉揉眉心。窗外天色已暗,灯火渐次亮起,温暖了冰冷玻璃。
他想起沈忱安离去时的话。
“特别的么……”黎棠低语,唇角牵起极淡的、未察的弧度。
或许,这个春天,会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