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洒在叶冰裳脸上，映出一片冰冷的白。她早已醒来，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落水后的风寒被体内那股阴寒的力量强行压制，身体虽还有些虚弱，精神却异常清明。她盘膝坐在床上，尝试着按照脑海中那若有若无的指引，引导着丹田处那微小气旋的转动。

每一次旋转，都似乎能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常人无法察觉的杂质。

那是飘散在叶府各处的细微负面情绪。下人之间的抱怨，管事克扣月钱后的心虚，甚至远处院落里，叶夕雾被禁足后摔打东西泄愤的狂怒。这些丝丝缕缕的恶念，如同受到吸引般，缓慢而持续地汇入她的身体，被气旋吞噬、炼化。

力量在缓慢增长，虽然依旧微弱，却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这是完全属于她，不，是属于她们的力量。

“小姐，您醒了？感觉好些了吗？”丫鬟嘉卉端着一碗热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您昨晚咳得厉害，可吓死奴婢了。”

叶冰裳睁开眼，看向嘉卉。这个从小跟着她的丫头，是这冰冷府邸里为数不多的暖色。她能感觉到嘉卉身上散发出的纯粹担忧，这种正面情绪对她体内的力量毫无益处，甚至让她感到一丝本能的不适，但心底某处，却微微松动了一下。

“我没事了，嘉卉。”她声音依旧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辛苦你了。”

“小姐说的什么话，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嘉卉将粥放在床边小几上，絮叨着，“老爷一早派人送来了补品，还说让小姐好好休息。二小姐那边…听说闹腾了半宿，又被老爷训斥了几句，不过…”嘉卉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许不忿，“老爷到底也没把她怎么样，只是让继续抄书。”

叶冰裳垂下眼帘，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热粥。果然，父亲终究是偏心的。叶夕雾再怎么胡闹，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若是落水的是叶夕雾，推人的是自己，恐怕此刻她早已被家法处置，甚至逐出家门了。

这不公，如同毒刺，深扎心底。

“父亲事务繁忙，能记挂着我已经很好了。”她低声说，语气温顺，听不出任何怨怼。

体内的邪剑仙意念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却并未多言，似乎乐于见她自己体悟这世态炎凉。

喝完粥，叶冰裳觉得精神好了些。她吩咐嘉卉：“在屋里闷得慌，陪我出去走走吧，就在附近，透透气。”

嘉卉连忙应下，仔细为她披上厚厚的斗篷。

主仆二人走出院落，并未往花园繁华处去，而是循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吸引，走向府中较为偏僻的西侧。这里是下人居所和仓库杂院聚集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与压抑的气息。

越往里走，叶冰裳的感觉越清晰。各种细微的负面情绪愈发浓郁：劳累过度的疲惫与抱怨，被管事责骂后的敢怒不敢言，相互之间的猜忌与眼红……

她在一处堆放杂物的小院外停住脚步。院子里，一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人，正指着一个小厮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横飞。

“没眼力见的东西！这点活儿都干不利索！信不信我扣光你这个月的月钱！”

那小厮低着头，肩膀缩着，不敢回嘴，但叶冰裳能清晰地看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浓烈的怨愤与不甘，还有对那管事贪婪刻薄的鄙夷。

而那管事身上，则缠绕着令人作呕的倨傲与欺压弱小的快意。

这两种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对叶冰裳体内的气旋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小姐，那是管杂物的刘管事，最是势利刻薄，动不动就克扣下人工钱。”嘉卉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语气里也带着厌恶。

叶冰裳静静地看着。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她集中精神，尝试着不去被动吸收，而是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极细微的、属于邪剑仙的冰冷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向那个满心怨愤的小厮。

她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只是凭着本能，将那丝冰冷的气息，融入小厮的怨愤之中。

下一刻，异变陡生。

那一直低着头忍气吞声的小厮，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抬起头，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无法抑制的怒火而布满血丝。他猛地推开近在咫尺的刘管事，嘶吼道：“够了！你凭什么总是克扣我的工钱！上次李二弄坏的东西，你也赖在我头上！我受够了！”

刘管事被推得一个趔趄，愣了一下，随即暴怒：“反了你了！敢跟我动手！”说着扬手就要打。

那小厮此刻却像是豁出去了，不但不躲，反而扑上去扭打在一起，嘴里不停咒骂着刘管事平日的种种恶行。动静立刻引来了周围其他下人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叶冰裳主仆。

叶冰裳感受着从那扭打的两人以及围观者身上散发出的、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愤怒、怨恨、幸灾乐祸等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疯狂涌入她的身体。丹田处的气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将那磅礴的恶念转化为精纯的力量。

一股暖流，或者说，是带着阴寒特性的力量感，瞬间通达四肢百骸，落水后的最后一丝虚弱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力充沛、耳聪目明的轻盈感。

成功了！

她不仅吸收了恶念，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引动、放大它！

“小姐，我们快走吧，这里太乱了。”嘉卉有些害怕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叶冰裳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扭打在一起、状若疯狂的两人，以及闻讯赶来、脸色铁青的更高一级管事，悄然转身离开。

走出那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的恶念淡薄了许多。叶冰裳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力量，心中一片冰冷。

她验证了自己的能力。这力量，比她想象的更有用。

回到房间，嘉卉心有余悸：“刚才真是太吓人了，那小厮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

“狗急了也会跳墙。”叶冰裳淡淡地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或许，是他压抑太久了吧。”

她的话意味深长。嘉卉似懂非懂，只觉得小姐落水之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响起，不再是断断续续的意念，而是带着一丝赞赏和蛊惑的完整语句：

“很好，叶冰裳。你学得很快。愤怒的火焰，一旦点燃，便能焚毁理智，带来混乱。记住这种感觉。”

是邪剑仙。它的声音似乎因为刚才吸收的恶念而凝实了一些。

叶冰裳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

“这只是开始。”她在心中回应。

“没错，开始。”邪剑仙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叶府，不过是个小小的池塘。外面的世界，有着更浩瀚的食粮等着你。不过，在你尽情享用之前，需得小心那些对恶同样敏感的存在。”

叶冰裳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比如，那个总带着一身阴郁之气的质子。”邪剑仙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他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方才你引动恶念时，我似乎感觉到有一缕极细微的感知，从那个方向扫过。”

澹台烬？

叶冰裳的心猛地一沉。那个看似弱不禁风、任人欺辱的景国质子？他能察觉到？

她下意识地望向澹台烬所住的那个偏僻院落方向，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她握紧了袖中的手，感受着指尖那冰冷的力量。

无论如何，她既然踏上了这条路，谁都不能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