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那间清冷僻静的院落，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一切或真或假的关切与探究。

叶冰裳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但驱散不了骨子里透出的寒意，那并非落水带来的冰冷，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源自灵魂的森寒。

她靠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涣散，而是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明，审视着这间她住了十几年的屋子。

简陋，清贫，与叶夕雾那奢华温暖的闺房天壤之别。每一处简陋的角落，都在无声诉说着她在这个家中的地位。

“邪剑仙…”

她在心中默念。没有回应。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依旧存在，如同蛰伏的毒蛇，但那个直接与她交流的意念却沉寂着。

她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感知，去触碰那股力量。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渐渐地，她仿佛听到了更远处的声音，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感知。

她听到负责看守她院门的婆子在低声抱怨天冷活多，心里惦记着偷懒去喝口小酒；她听到路过的小丫鬟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她落水的狼狈和二小姐的跋扈，语气里带着一丝隐秘的快意；她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远处主院里，父亲叶啸在处理完这场风波后，那混杂着烦躁与对叶夕雾不成器的一丝无奈的情绪。

这些声音，这些情绪，尤其是那些负面的、抱怨、幸灾乐祸、烦躁，如同细微的黑色丝线，丝丝缕缕地汇入她丹田处的黑色气旋。气旋缓慢旋转，将这些养料吞噬，转化成一缕缕精纯的冰冷力量，滋养着她虚弱的身躯，也让她那种诡异的感知越发清晰。

“不错…感知恶念，是第一步”

一个空茫而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响起，带着一丝刚苏醒的慵懒和满意。

叶冰裳心中一凛，但并不意外。“你醒了。”

“享用了一顿开胃小菜，虽粗陋，倒也爽口。”邪剑仙的意念如同毒蛇吐信，“记住，叶冰裳，怨恨、恐惧、贪婪、嫉妒…世间一切负面情绪，皆是吾等力量的源泉，你越是能引动、吸纳这些食粮，吾恢复越快，你所能掌控的力量也越强。”

“引动？吸纳？”叶冰裳捕捉到关键。

“聪明的蝼蚁，” 邪剑仙发出低哑的笑声，“譬如你最恨的那位妹妹，她心中的傲慢与怒气，便是绝佳的美味，去吧，试着引导她，让她在你面前，释放更多的恶。”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叶夕雾那标志性的、娇纵而蛮横的声音。

“让开！我倒要看看，她死了没有！”

守门婆子唯唯诺诺的阻拦声毫无作用，房门砰地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与怒意的叶夕雾闯了进来。她换了一身鹅黄色的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刻意摆出的、居高临下的关切，眼神里却满是未消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听说父亲刚才派人送了些上好的药材过来。

“姐姐可真是福大命大，那么冷的池水都泡不死。”叶夕雾走到床前，阴阳怪气地说道，目光挑剔地扫过叶冰裳苍白的面孔和简陋的房间，嘴角撇了撇。

叶冰裳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惊惶与畏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声音细弱蚊蝇：“有劳…妹妹挂心。”

体内的邪剑仙意念传递来一丝愉悦的波动，似乎在催促。

叶冰裳垂着眼睫，脑中飞快转动。硬碰硬是愚蠢的，示弱博同情也已被父亲看到。现在，需要更精妙的引导。

她抬起泪光点点的眼眸，看着叶夕雾，语气带着真诚的（伪装出的）担忧：“妹妹，父亲方才正在气头上，责罚于你，姐姐心中实在不安…你、你可有受罚？抄写《女诫》百遍，手腕定然酸疼了吧？姐姐这里还有些活血化瘀的膏药，若不嫌弃…”

她说着，还挣扎着要起身去取那廉价的膏药。

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每一个字都在提醒叶夕雾她受了罚，都在刺激着她那根敏感的神经。尤其叶冰裳这副“我都是为你好”的柔弱姿态，更是火上浇油。

果然，叶夕雾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她最恨的就是叶冰裳这副样子！明明是个卑贱的庶女，却总是摆出一副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嘴脸，衬得自己越发像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谁要你的破膏药！”叶夕雾猛地挥手，几乎要打到叶冰裳脸上，堪堪停住，怒极反笑，“叶冰裳，你别在这里假惺惺！你以为父亲罚我，你就能得意了？做梦！萧凛世子绝不会看上你这种心机深沉的贱人！”

恶毒的话语如同淬毒的箭矢。而叶冰裳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叶夕雾的怒火升腾，一股比之前仆役们强烈数倍的、灼热而混乱的负面情绪——主要是愤怒、嫉妒和怨恨，从叶夕雾身上散发出来，如同黑色的烟雾，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身体。

丹田内的黑色气旋旋转速度明显加快，将那美味的恶念吞噬、转化。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力量感流淌过叶冰裳的四肢，连带着落水后的虚弱都似乎减轻了一分。

“对，就是这样，美味的愤怒…” 邪剑仙在她脑海中低语，带着餍足。

叶冰裳心中冰冷，面上却适时地露出被话语刺伤的苍白和难以置信的悲伤，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妹妹…你、你怎能如此说我…我从未…”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无助地摇头，将一个被误解、被伤害的姐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副模样，落在刚刚闻讯赶来的叶啸眼中，更是坐实了叶夕雾的跋扈无理。

“叶夕雾！”叶啸的怒吼在门口炸响，“你还不悔改！竟还敢来打扰你姐姐养病！看来是我罚得太轻了！”

叶夕雾猛地回头，看到父亲铁青的脸，顿时慌了：“爹爹，不是的！是她！是她故意…”

“闭嘴！”叶啸根本不想听她解释，在他看来，事实胜于雄辩，“给我滚回房间去！《女诫》再加抄五十遍！抄不完不许出门！若再敢来寻你姐姐的麻烦，家法伺候！”

叶夕雾被叶啸带来的婆子毫不客气地“请”了出去，她怨毒地回头瞪了叶冰裳一眼，那眼神几乎要噬人。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叶啸看着床上瑟瑟发抖、泪痕未干的叶冰裳，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冰裳，你好生休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夕雾她…为父会严加管教。”说完，摇摇头离开了。

房门再次关上。

叶冰裳缓缓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那双刚刚还盈满泪水的眼眸，此刻清澈、冰冷，深不见底。

她感受着体内明显壮大了一丝的黑暗力量，回味着方才引导叶夕雾情绪，并成功让她受到更重惩罚的过程。

一种隐秘的、黑暗的快意，如同藤蔓，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愤怒…嫉妒…怨恨…”她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原来，复仇未必需要刀光剑影。言语为刃，情绪为毒，借力打力，似乎…更有趣。

体内的邪剑仙传递来赞许的意念。

“孺子可教，这世间，最毒非砒霜乃人心，好好利用它。”

叶冰裳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

她知道，从她与魔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任人欺凌的叶冰裳了。

一条布满荆棘与黑暗，却通往力量与复仇的道路，已在脚下展开。

而她，才刚刚踏出第一步。

只是，在她沉浸于这初尝权力的快感时，并未察觉到，在她吸收、炼化那些来自叶夕雾的浓烈恶念时，一些破碎而混乱的画面，属于邪剑仙遥远过去的碎片：无尽的厮杀、滔天的怨恨、毁灭的欲望，也如同附骨之疽，悄然渗入了她的意识边缘。

恶魔的力量，从来都不是无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