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杀手都知道，苏昌河与苏暮雨是组织里最锋利的双刃，却也是彼此最深的债。
那是个暴雨倾盆的夜，苏暮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他们在江南的临时居所。门开的一瞬，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血腥气。
“昌河？”他轻声唤道，手已按上腰间的雨丝剑。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照亮窗前那个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
“你回来了。”苏昌河的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任务顺利吗？”
苏暮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苏昌河左臂新包扎的伤口上：“你受伤了。”
“小伤。”苏昌河转过身，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比起这个，我有件事要问你。”
又一道闪电划过，苏暮雨看清了苏昌河手中的东西——一枚刻着“慕容”二字的玉佩。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今夜我刺杀慕容家主时，在他的书房发现了这个。”苏昌河一步步走近，将玉佩举到苏暮雨面前，“他说，这是二十年前，一个叫苏念雨的女子留下的。”
苏暮雨闭上眼睛，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脚下汇成一小片水洼。
“苏念雨，我的姑姑，也是你母亲唯一的妹妹。”苏昌河的声音冷得像冰，“慕容家主说，二十年前，她奉命潜入慕容家盗取机密，却在任务中爱上了他，甚至怀了他的孩子。后来事情败露，她被暗河处决，而那孩子...下落不明。”
苏暮雨依然沉默。
“那个孩子，就是你，对吗？”苏昌河猛地抓住他的衣领，“你是慕容家的血脉，是暗河仇敌的后代！”
苏暮雨终于睁开眼，平静地看向他：“是。”
这个字像一把刀，狠狠刺入苏昌河的心脏。他猛地将苏暮雨按在墙上，幽冥伞的伞尖抵上对方的咽喉：“你瞒了我十二年！十二年！我们并肩作战，我们生死与共，我却连你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告诉你又如何？”苏暮雨的声音依然平静，“让你在我和暗河之间做选择吗？”
“所以你宁愿一直欺骗我？”苏昌河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没有欺骗你。”苏暮雨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只是没有告诉你。这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慕容家主，都已经死了。”
苏昌河的手在颤抖：“包括我父亲？包括当年所有参与处决你母亲的人？”
苏暮雨没有否认。
一瞬间，苏昌河全都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与苏家有关的长老接连意外身亡，为什么苏暮雨总是独来独往执行某些秘密任务。
“你在复仇。”苏昌河的声音嘶哑，“而你让我成了你的帮凶。”
苏暮雨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从未利用你复仇。”
“但你隐瞒了我！”苏昌河松开手，后退几步，笑得苦涩，“十二年，苏暮雨，我视你为唯一的知己，唯一的同伴，你却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苏暮雨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昌河，我...”
“别说了。”苏昌河打断他，“明日卯时，城外断魂崖。你我之间，该有个了断。”
说完，他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苏暮雨独自站在黑暗中，许久，才缓缓滑坐在地上。他从怀中取出另一枚玉佩，与苏昌河手中的那一枚正好是一对。
“母亲...”他轻声低语，“我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次日清晨，断魂崖上雾气弥漫。
苏昌河早早等在那里，幽冥伞在手中缓缓转动。当他看到苏暮雨的身影出现在雾中时，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你来了。”苏昌河说。
“我从未对你失约。”苏暮雨平静地回答。
两人相对而立，谁都没有先动。风穿过山林，带来远方寺庙的钟声。
“动手吧。”苏昌河说，“今日之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苏暮雨缓缓抽出雨丝剑：“好。”
几乎是同时，两人动了。幽冥伞与雨丝剑在空中相撞，迸发出刺眼的火花。他们太了解彼此，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变招，都了然于心。这不是生死相搏，而是一场迟来了十二年的对话。
三百招过后，两人身上都已添了数道伤口。
“为什么不下杀手？”苏昌河喘息着问，“刚才那一剑，你明明可以刺穿我的心脏。”
苏暮雨的左肩被伞尖划破，鲜血染红了青衫：“你也一样，那一伞，你收力了。”
苏昌河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苍凉：“因为我下不了手，苏暮雨，即使知道了你的身份，我还是下不了手。”
苏暮雨的剑尖微微下垂：“我也一样。”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喘息声在空气中交织。
“跟我走吧。”苏昌河忽然说，“离开暗河，离开这一切。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苏暮雨愣住了：“那你的仇呢？苏家的血债呢？”
“苏家的血债，不该由你来偿还。”苏昌河收起幽冥伞，向他伸出手，“这十二年来的点点滴滴，难道都是假的吗？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那些月下对酌的夜晚，那些生死相托的瞬间...我不信都是假的。”
苏暮雨看着他的手，眼中情绪翻涌。
就在这时，破空之声骤响！数十支淬毒的弩箭从林中射出，直指二人！
“小心！”苏昌河猛地撑开幽冥伞，挡在苏暮雨身前。
然而有一支箭角度刁钻，绕过伞面，直射苏暮雨后心！苏昌河想都没想，转身将苏暮雨护在怀中——
“呃！”弩箭深深扎入苏昌河的后背。
“昌河！”苏暮雨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林中冲出数十名黑衣人，为首的是暗河的执法长老。
“苏昌河，你果然背叛了暗河！”长老冷声道，“与仇人之子勾结，按律当诛！”
苏昌河强撑着站直身体，嘴角溢出黑色的血：“长老...真是好算计。”
“将二人就地格杀！”长老下令。
苏暮雨眼中寒光一闪，雨丝剑骤然出手！这一次，他的剑不再留情，招招致命！剑光如雨，绵绵不绝，顷刻间已有数人倒地。
“他的剑法...怎么会...”长老震惊地看着苏暮雨的身影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入要害。
这是苏暮雨从未展现过的实力——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
“因为...”苏昌河支撑着幽冥伞，勉强站着，嘴角却带着笑，“他本就是...暗河百年来的...第一高手...”
终于，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苏暮雨的剑尖抵在长老的咽喉。
“为什么？”长老不甘地问，“你有这样的实力，早就可以为父母报仇，为什么等到今天？”
苏暮雨看了一眼身后摇摇欲坠的苏昌河，轻声道：“因为遇见了他。”
剑光一闪，长老倒地。
苏暮雨扔下剑，冲到苏昌河身边，扶住他下滑的身体：“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苏昌河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箭上有毒...是暗河的‘断魂散’，无药可解...”
“不！”苏暮雨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一定有办法的...”
“暮雨...”苏昌河艰难地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苏暮雨愣住：“你知道什么？”
“你的身份...”苏昌河咳出一口黑血，“三年前...我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啊，傻子...”苏昌河笑了，笑容苍白却温柔，“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了...”
苏暮雨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苏昌河的脸上：“你这个...疯子...”
“是啊...我是疯子...”苏昌河的手缓缓垂下，“一个明知道是债...却依然心甘情愿...用一生来偿还的疯子...”
“昌河！苏昌河！”苏暮雨紧紧抱住怀中逐渐冰冷的身體，仰天长啸。
那一日，暗河最锋利的双刃，断了一刃。
三年后，江南某个小镇上开了一家伞铺。店主是个青衫男子，终日沉默寡言，只专心制伞。他做的伞精致耐用，却从不售卖，只摆满了一屋子。
有人说，他是在等一个人回来取伞。
有人说，他做的每一把伞，都藏着一段无法言说的往事。
还有人说，每逢雨夜，总能听见伞铺里传来幽幽的笛声，那曲调缠绵悱恻，像是在呼唤某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情之一字，本就是世间最难偿还的债。而有些人，宁愿欠下一生的情债，也不愿错过那一场致命的相逢。
影债情偿，此心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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