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

棚屋那次短暂而尖锐的交锋，像一根刺，扎在哈利心头，也无疑深埋在德拉科的血肉里。接下来的日子，两人被裹挟在各自截然不同的命运洪流中，几乎再无交集。

魔法部开始了大规模的战后清算。马尔福家族的审判，无疑是其中最受瞩目的案件之一。预言家日报连篇累牍地报道，详细描述卢修斯在伏地魔麾下的“功绩”，纳西莎在马尔福庄园的“包庇”，以及德拉科·马尔福——那个被标记的男孩，六年级试图谋杀邓布利多的罪行，以及他在最终战场的“模糊立场”。

哈利被魔法部多次传唤作证。每一次，他都穿着整齐的袍子，坐在威森加摩面前，在无数双眼睛（包括金斯莱·沙克尔复杂而理解的目光）的注视下，陈述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讲述了德拉科在六年级的挣扎与恐惧，讲述了天文塔上那放下的魔杖，讲述了马尔福庄园里那句至关重要的“我不能确定”，最后，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描述了有求必应屋里德拉科是如何被厉火所困，以及他自己如何回头救援，还有——最终决战时，那根破空而来、决定性的山楂木魔杖。

“德拉科·马尔福先生，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将他的魔杖——当时他唯一的武器——交给哈利·波特，对抗伏地魔。”金斯莱最终宣读部分判决依据时，引用了哈利的证词。

这证词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称赞哈利的公正，有人私下议论救世主是否过于仁慈，甚至被某种迷情剂迷惑。罗恩为此在破釜酒吧和人打了一架，赫敏则更加担忧地看着哈利，但她什么也没说。

最终，在纳西莎于最终战场的谎言和德拉科最后时刻的“阵前起义”行为（魔法部官方用语）影响下，马尔福一家避免了阿兹卡班的命运，但付出了几乎全部家产作为战争赔款，并被判处为期三年的严格缓刑，魔杖使用受到严格监控，行动范围受限。

审判结束那天，哈利在魔法部宏伟的中庭，看到了即将被魔法部官员带离的马尔福一家。卢修斯看起来苍老而空洞，纳西莎紧紧挽着儿子的手臂，脸色依旧苍白，但背脊挺直。

德拉科走在他们中间。他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长袍，不再是霍格沃茨的校服，也不是食死徒的黑袍。他瘦削的脸上面无表情，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周遭的一切议论和目光都与他无关。

就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德拉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眼睫微颤，灰色的眼眸极其快速地扫过哈利的方向。

那不是感激，不是怨恨，也不是棚屋里的脆弱或尖锐。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像冬日的湖面，冰层之下有暗流涌动，却无法看清到底是什么。只是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前行，仿佛哈利只是走廊里一根无关紧要的柱子。

哈利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帮了他们，用他的名誉和证词，换来了他们相对的自由。但这似乎并没有拉近他和德拉科之间的距离，反而像是用法律文书，将那条鸿沟清晰地刻画了出来。

***

德拉科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审判结束了，马尔福这个姓氏虽然保住了，但也彻底失去了往日的荣光与权势。他们搬离了马尔福庄园——那里已被查封，大部分财产充公——住进了伦敦一间狭小、阴暗，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算安全的临时住所。

魔法部的官员刚走，留下了关于缓刑和魔杖监管的一大堆规章。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母亲。卢修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从不出来。

纳西莎走到德拉科身边，轻轻将手放在他紧绷的肩膀上。“德拉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我们活下来了。”

德拉科没有回头，目光落在窗外伦敦灰蒙蒙的天空上。“是因为波特。”他陈述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纳西莎沉默了一下。“是的。他的证词……很关键。”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提到了你扔给他魔杖……”

“那不代表什么，母亲。”德拉科生硬地打断她，肩膀在她的手下微微僵硬，“那只是……当时唯一能做的选择。”

纳西莎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挣扎和痛苦，那远比失去庄园和财富更让她心痛。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德拉科一人。他缓缓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那封他写给哈利，最终却没有勇气当面给予，而是偷偷放回他宿舍的信。信纸已经被摩挲得有些柔软，边缘起了毛。

他展开它，目光落在最后那句「……保重。」上。

他撒谎了。对母亲撒谎，对波特撒谎，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撒谎。

那根魔杖代表了一切。代表了他迟来的勇气，代表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认同，或许……也代表了那些未寄出的信在他心中激起的、毁灭性的回响。

他知道哈利·波特看他的眼神，和在棚屋里对他说的话，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救世主的责任或怜悯。那里面有别的东西，一种让他恐惧，又让他心底死灰微微复燃的东西。

但他不能。他背负着家族的耻辱，背负着食死徒的标记（即使魔法部赦免，那印记也留在了他的手臂和灵魂上），背负着整个巫师世界的审视。他不能把波特拖进这个泥潭。波特值得光明、赞誉和正常的生活，而不是和一个马尔福，一个前食死徒，纠缠不清。

他将信纸缓缓折好，却没有扔掉。他把它和那根如今已不属于他、也无法再使用的魔杖（魔法部监管的是一根替代品）的设计图纸放在了一起，锁进了一个小匣子里。

然后，他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麻瓜街道。战争结束了，但他的战争远未停止。外部的审判告一段落，内心的审判才刚刚开始。而那个拥有一头乱发和绿眼睛的救世主，既是他的“赦免令”，也是他永无止境的刑罚。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只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远未到写下终章的时刻。那些未言明的心意，那些尖锐的矛盾，都像余烬下的火种，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沉默地燃烧着，等待着某个未知的契机，再次燎原，或者，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