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市的深秋比丁程鑫想象的更冷。
他驾车穿过逐渐浓郁的夜色,车窗外的景物由繁华转为萧条,正如他此刻的心境。四个小时的车程里,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画室里那些无面的画像,还有那幅被白布遮盖、有着清晰面容的丁橙子。每一次回忆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裂着他一直努力维持的冷静。
医院的导航指引他将车停在一栋灰白色的建筑前。急诊科的霓虹灯牌在夜色中发出刺目的红光,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他推开车门,凛冽的寒风立刻灌入衣领,但他几乎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即将面对的场景上——面对她。
自动门滑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大厅里灯火通明,却莫名给人一种昏暗的错觉。几个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匆匆而过,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丁程鑫的目光迅速扫过等候区,最终定格在角落里的一个身影上。
丁橙子独自坐在塑料长椅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她穿着一条单薄的连衣裙,外面随意套了件校服外套,显然是在家中被突然带出来的。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放空的状态,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空无一物的墙壁,仿佛那里正在放映着什么只有她能看见的画面。
丁程鑫橙子。
他轻轻地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在嘈杂的大厅里几乎微不可闻。
但她听见了。
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转动,焦距一点点凝聚在他脸上。在认出他的那一刹那,她眼中凝固的平静像玻璃一样碎裂,泪水无声地涌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安静的、绝望的泪水,却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心碎。
她站起身,几乎是跌进他的怀里。丁程鑫张开双臂接住她,感觉到她单薄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挣扎的叶子。他收紧了手臂,将她完全拥入怀中。
丁橙子哥……
她终于发出声音,哽咽着,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丁橙子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在了……
这句话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在他怀中软了下来。丁程鑫稳稳地支撑着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轻柔。
丁程鑫哥哥在,哥哥在。
他低声回应,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她发间散发着淡淡的橙花香气——不是信息素,只是她惯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却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怀中的人渐渐停止了颤抖,哭泣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归于平静。她哭得太累,心力交瘁,竟就这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丁程鑫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抱着她坐回那张塑料长椅。她轻得让他心惊,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后颈光滑的皮肤——那里还没有腺体的凸起,但她即将分化了,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下面暗流涌动的变化。
一位警官悄无声息地走近,递过来几张表格,目光中带着职业性的同情。
“丁先生吗?关于事故的初步调查结果……”
丁程鑫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对方降低音量。他不想惊醒她,至少现在不要。
警官会意地点头,压低声音开始叙述那个残酷的夜晚。
“——一辆失控的货车闯了红灯,迎面撞上了您姑父驾驶的轿车。根据现场勘查和目击者证词,两人都是当场死亡,没有承受太多痛苦……”
丁程鑫静静地听着,一只手仍规律地轻拍着丁橙子的背,另一只手却在不自觉中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他低头看向怀中沉睡的少女。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地蹙着。这张脸,他画过无数次,却总在最后关头抹去五官。他害怕一旦画上,那些被他禁锢在心底的情感就会冲破牢笼。
而现在,她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胸前,呼吸轻浅而均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然后顺着脸颊的轮廓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她微张的唇瓣旁。
这个动作暧昧得超出了表兄妹的界限。
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伤一般。
“根据规定,遗体目前还不能领走,需要完成进一步的尸检……”
警官继续说着,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念一份与己无关的报告。
丁程鑫的思绪却飘远了。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丁橙子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他们家花园里追逐蝴蝶。阳光洒在她身上,她回头对他笑,那一刻,他心中第一次涌起那种不该有的悸动。
“Je sais que c'est mal, mais je ne peux pas m'empêcher de t'aimer.”
他知道这不对,但他忍不住爱她。
这句被他写在画布上的法语,是他深藏心底的秘密。而现在,这个秘密随着她父母的离世,变得更加危险而迫切。
“——所以,暂时就是这样。丁橙子小姐的监护权将移交给您,直到她年满十八岁。”警官最后说道,递过来一支笔,“请在这里签字。”
丁程鑫接过笔,动作尽量轻缓,以免惊醒肩头熟睡的人。在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重量——从此,她是他的责任,他的附属,他合法的所有物。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升起一丝不该有的满足感。
“我们建议尽快让孩子离开这个地方,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对她的恢复更有帮助。”
警官补充道。
丁程鑫点头,这正是他的计划。严浩翔的别墅,那个聚集了他所有亲密朋友的住所,将成为她的新家,也将成为她的牢笼——一个由他亲手打造的,温柔的牢笼。
他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丁橙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冰凉而柔软,在他掌心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丁程鑫别怕。
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丁程鑫从今以后,哥哥会保护你。
这句话既是承诺,也是警告——对那些可能靠近她的人,也是对他自己内心日益膨胀的欲望。
窗外的夜色越发深沉,医院走廊的灯光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丁程鑫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任由时间流逝,肩膀上的重量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充实。
他不知道自己保持了那个姿势多久,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洒进医院大厅。怀中的丁橙子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即将醒来。
丁程鑫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他感觉到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然后是一段漫长的凝视。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深切的悲伤。
有一瞬间,他感觉到她的呼吸靠近,近得几乎能触碰到他的皮肤。她在做什么?在观察他?还是……
但那气息很快远离了,她轻轻地从他怀中挣脱,走向不远处的饮水机。
丁程鑫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她纤细的背影。在她转身回来前,他又迅速闭上了眼。
他感觉到她把他的外套重新披在他身上,动作轻柔得让他心痛。然后,她坐回他身边,但没有再靠在他肩上,而是保持着一点距离。
这点距离,他暗自发誓,迟早会消失。
总有一天,她会完全属于他,不只是作为妹妹,而是以另一种更亲密、更绝对的方式。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同时也感到一阵自我厌恶。但他无法否认,也无法抗拒——那是一种早已扎根在他血液中的渴望,随着她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滴眼泪,每一次无意识的触碰,而疯狂滋长。
晨光越来越亮,医院开始迎来新一天的忙碌。丁程鑫终于“醒”了过来,看向身旁的丁橙子。
丁程鑫睡得好吗?
他问,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平静。
她点点头,眼睛仍然红肿,但已经没有了昨晚那种空洞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丁橙子我们回家吧。
丁橙子不想待在这里了。
家。这个字眼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丁程鑫好,我们回家。
丁程鑫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瞬,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那一刻,丁程鑫知道,某种不可逆转的变化已经开始。就像她即将分化的腺体,就像他心中那株有毒的爱之花,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走向命定的轨道。
而他,心甘情愿成为这场蜕变的推动者,也是最终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