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走廊可能存在的视线,也暂时隔绝了那个刚刚离去的人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贺峻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刚才强撑出来的镇定迅速消散,留下满心的疲惫与狼藉。
宋亚轩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担忧地蹙起眉:“真没事?我看你脸色难看得吓人。”他走到角落的小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拧开递过去,“喝点水,缓一下。”
贺峻霖接过水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试图浇灭心底那股无名火和挥之不去的涩意。
“他……”宋亚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严浩翔他到底什么意思?专门堵在后台,就为了告诉你他们要竞标同一个项目?宣战啊?”
“不知道。”贺峻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将那个沉甸甸的水晶奖杯随手放在茶几上。
他抬手,用力揉着阵阵发紧的太阳穴,“他说希望工作纯粹。”
“噗——”宋亚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荒谬的表情,“他还有脸提‘纯粹’?三年前是谁为了那个破项目……”
“亚轩!”贺峻霖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闭了闭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别说了。”
那些破旧不堪的往事,他不想再提。每提起一次,都像是在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上再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宋亚轩看着好友这副模样,心里叹了口气,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他转移话题,试图活跃一下气氛:“行行行,不提那个扫兴的家伙。走吧,李老他们还在等着呢,过去打个招呼,然后我们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管他什么严浩翔李浩翔的,今天你才是主角!”
贺峻霖深吸一口气。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微皱的西装外套,对着休息室里模糊的镜面壁板看了看。
镜中的青年,眉眼清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重新沉淀下来,恢复了平日里那层温和的疏离。
“走吧。”他说道,声音平静了许多。
另一边,严浩翔迈着看似稳健的步伐,穿过酒店后台错综复杂的通道,走向停车场。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剧烈跳动着,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贺峻霖。
贺峻霖。
这个名字,连同那张褪去青涩、愈发精致清冷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三年不见,他变了很多,身上的棱角似乎被磨平了一些,气质更沉静,也更……难以靠近了。
唯独那双眼睛,在看向他时,里面藏不住的警惕、疏冷,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痛楚,熟悉得让他心脏揪紧。
他坐进驾驶座,黑色的豪华轿车内部空间宽敞而冰冷。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按压着鼻梁。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隐约的抽痛。从看到颁奖嘉宾名单上有贺峻霖名字的那一刻起,这种不适感就如影随形。
刚才在台上,近距离看着那个人,听着他用那样冷淡疏离的语气说话,胃里的绞痛更是加剧了几分。
他伸手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药瓶,看也没看就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干咽了下去。药片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味道。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贺峻霖手腕上那条刺眼的红色手绳。
他还戴着……
那个他当年笨拙地、满怀诚意编好的,据说能带来好运的手绳。
在分手时,他以为贺峻霖会毫不犹豫地扔掉。
这个发现,激起了一丝几乎不敢存在的奢望。但紧接着,贺峻霖那冰冷的态度,那句划清界限的“甲乙方或者竞争关系”,又像一盆冰水,将这点火星彻底浇灭。
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期待时过境迁,对方还能对他笑脸相迎吗?
严浩翔唇角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苦涩。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一道身影带着一阵微风坐了进来。
“哟,严总,一个人在这儿演什么深沉默剧呢?”丁程鑫慵懒的嗓音响起,带着他特有的、略带戏谑的调调。他今天作为严浩翔的合伙人,也出席了典礼,只是坐在了不同的区域。
严浩翔睁开眼,眸底的情绪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惯常的冷硬。他没看丁程鑫,只是淡淡地问:“有事?”
“没事不能来看看你?”丁程鑫调整了一下座椅,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严浩翔脸上扫视,“我刚才可都看见了。台上那出‘世纪重逢’,啧,精彩。台下那群人精估计看不出什么,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俩那眼神,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严浩翔眉头微蹙,显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巧合而已。”
“巧合?”丁程鑫挑眉,显然不信,“组委会那么多资深前辈不请,偏偏请你这个新晋建筑师去给艺术类奖项颁奖?还正好是贺峻霖?严浩翔,你信吗?”
严浩翔沉默着,下颌线绷紧。他当然不信。这背后或许有他不知道的运作,或许是有人想看热闹。但这都不重要了。
“我看了项目初筛名单,”丁程鑫见他不答,换了个方向切入,“‘星汇天地’的艺术顾问团队里,有贺峻霖的工作室。你知道了?”
“刚知道。”严浩翔启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他亲口说的。”
丁程鑫吹了声口哨,眼神里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这下可热闹了。前男友变潜在合作对象?或者说,竞争对手?你打算怎么办?”
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光飞速掠过,在严浩翔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公事公办。”严浩翔目视前方,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项目,我必须拿下。”
丁程鑫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些,他了解严浩翔对事业的野心,也清楚“星汇天地”这个项目对他、对事务所的重要性。
这不仅仅是商业利益,更关乎严浩翔能否彻底在家族和行业里站稳脚跟,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浩翔,”丁程鑫的语气严肃了几分,带着好友的劝诫,“我知道项目很重要。但我得提醒你,贺峻霖……他跟三年前不一样了。你看他今天在台上的样子,不是那个能让你随便拿捏的小朋友了。他现在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圈子,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看得出来,他还没放下。没放下,就意味着有怨气。你这时候再去招惹他,不是明智之举。”
“我没想招惹他。”严浩翔打断他,语气生硬,“工作是工作。”
“最好是。”丁程鑫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我只是不希望你重蹈覆辙,再伤他一次,或者……再伤你自己一次。三年前你……”
“够了!”严浩翔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暴躁。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隐现。
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丁程鑫噤声,他知道“三年前”是严浩翔绝对不能碰的禁区。那件事之后,严浩翔就像变了个人,更加沉默,更加拼命,也更加……不近人情。
良久,严浩翔才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心里有数。”
丁程鑫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他心里清楚,严浩翔的“心里有数”,往往意味着一条道走到黑。而贺峻霖,显然已经成了横亘在他这条路上,一颗无法忽视、又无法妥善安置的绊脚石。
与此同时,贺峻霖和宋亚轩正在一家常去的私房菜馆包厢里。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但贺峻霖明显没什么胃口,筷子拿在手里,半天也没动几下。
颁奖典礼后的应酬耗费了他不少心力,再加上严浩翔带来的冲击,他只觉得身心俱疲。
宋亚轩倒是吃得欢快,一边啃着排骨,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要我说,那个星汇天地的项目,你要是觉得膈应,咱就不接了。反正你现在名声打响了,不缺好项目。”
贺峻霖夹起一根青菜,在碗里拨弄着,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严浩翔。”
“那是因为什么?”
“那个项目的位置,”贺峻霖抬起眼,看向宋亚轩,眼神有些复杂,“在城西,靠近老纺织厂那片区域。”
宋亚轩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想了想,忽然瞪大了眼睛:“等等……老纺织厂那边……那不是你们以前……”
“嗯。”贺峻霖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情绪,“我们以前常去那边写生。那边有片废弃的铁轨,旁边长满了野花……他说过,以后有能力了,想在那边设计一栋房子。”
那是严浩翔二十岁生日时,喝了一点酒,靠在他肩上,指着那片荒芜却充满生命力的地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未来的憧憬,许下的承诺。
当时贺峻霖还笑他异想天开。
没想到,几年后,那里真的要被开发成大型文化中心。而严浩翔的事务所,参与了核心建筑的设计竞标。
命运仿佛一个恶劣的玩笑手,总喜欢在旧伤口上,搭建新的舞台。
“我靠……”宋亚轩放下筷子,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这……这也太巧了吧?严浩翔他知道吗?”
“他肯定知道。”贺峻霖的语气笃定。
以严浩翔对项目的重视程度,怎么可能不清楚项目所在地块承载的过往?他今天特意提起项目,除了宣示主权,是否也带着一丝……试探?
贺峻霖不想去深究。
他只是觉得,那片区域,那个未曾实现的承诺,像是一个无形的符号,标记着他青春里最炽热也最疼痛的一段记忆。他无法回避,也不想再被其束缚。
参与这个项目,或许是一种直面,也是一种彻底的告别。
“这个项目,我必须参与。”贺峻霖抬起头,眼神里透出一股坚定的力量,像是在说服宋亚轩,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要在那里,留下我自己的印记。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宋亚轩看着他眼中熟悉的光芒,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了解贺峻霖,平时看起来温和好说话,一旦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行吧,”宋亚轩重新拿起筷子,给他夹了块他爱吃的糖醋里脊,“你想清楚就行。不过我可提醒你,跟严浩翔那种人打交道,得多长个心眼。他现在可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在商场上手段狠着呢,别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贺峻霖看着碗里的里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而凉的笑:“放心。吃过一次亏,足够记一辈子了。”
他不会再那么傻了。
绝不会。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贺峻霖投入到新的创作和项目前期准备中,刻意将那天晚上的混乱情绪抛诸脑后。
直到这天下午,他接到了一通来自“星汇天地”项目筹备组的正式会议通知邮件。邮件末尾,列出了与会的主要单位名单。
“浩翔建筑设计事务所”赫然在列。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会议定在三天后的上午。贺峻霖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久久没有动作。
窗外的阳光透过画室的玻璃,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却驱不散他心底悄然蔓延开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腕间那条红色的手绳。
这一次,他不会再后退半步。
严浩翔,我们战场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