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下的公寓有面老镜子。
它镶在卫生间门上,搬进来那天房东说:"别动它,钉死了,动就裂。"
镜子裂不裂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它照不出我的脸。
第一次发现是入住第三晚。
我刷牙,抬头,镜子里只有脖子以下——领带、衬衫、甚至我手里那支塑料牙刷,都清清楚楚;脖子上面,空荡得像被橡皮擦抹过。我伸手摸脸,镜子里的手也抬起,却停在空气里,像给看不见的人递东西。
我以为自己太累。
关灯,回房,睡觉。
第二天醒来,额头发烫,喉咙像塞了碎玻璃。我请假没去上班,窝在床上刷手机。傍晚退烧,我去洗澡。
浴室灯闪两下,亮了。
热气蒸腾,镜子蒙雾。
我用手背擦出一块干净,猛然顿住——
雾气里,先出现的是一张脸。
不是我的。
它苍白,削瘦,眼眶里黑得像两个洞,嘴角却翘得极高,几乎裂到耳根。
我后退,雾气重新合拢,那张脸被白膜吞没。
再擦,只剩我自己的倒影——还是无头版。
我打电话让物业来看。
物业大叔叼着螺丝刀,敲敲镜面:"钢化玻璃,好着呢。"
我让他站镜子前,他照出有头有脸,还对我笑:"小伙子,你灯光角度问题。"
他走后,整个房子只剩我和镜子。
我搬来椅子,坐在浴室门口,盯着它。
凌晨2:17,镜子里慢慢浮出那张笑脸。
这次没有雾。
它贴着玻璃内侧,像被关在里面的人想出来。
嘴角越裂越开,牙齿一颗颗掉落,在镜里敲出无声的碎响。
我冲过去用浴巾罩住镜子。
第二天早上,浴巾湿透,地上却一滴水都没有。
我请假去寺里求符。
和尚听我说完,只给我一张很小的黄纸,写个"封"字,嘱咐:"贴镜背,别贴镜面。"
我回家,把镜子从墙上撬开——钉子一松,镜子背面滴下黑水,像墨汁,落在洗手台里变成一只只蚂蚁大小的手,迅速爬进下水孔。
我咬牙把符贴背板,重新钉死。
夜里没再出现笑脸。
只是,镜子依旧照不到我的头。
我逐渐习惯。
洗脸靠摸,刮胡子靠记忆,头发乱就戴帽子。
公司同事说我最近气色好,像减肥成功。
我笑笑,不解释。
直到上周,部门聚餐。
KTV洗手间,一排亮镜。
我进去,抬头,所有镜子都正常,唯独最中间那面——
依旧没有头。
我愣住。
那笑脸却在镜里缓缓浮现,贴在我看不见的脖子断口上,像替我长了一颗头。
它对我眨眼,用口型说:
"谢谢,让我出来。"
我猛地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
可KTV镜子里,我的倒影彻底消失,只剩那张笑脸站在原地,抬手,冲我挥别。
它走了。
我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脸。
第二天起床,我想戴帽子,发现帽檐下——
平滑一片。
没有眼,没有鼻,没有嘴。
我摸向镜子,指尖触到冰凉玻璃。
里面,那张苍白的笑脸正用我的手,轻轻抚摸它新长出的、属于我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