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手还握着谢云疏的手腕，掌心温热。他松开时，指尖在对方袖口轻轻擦过，像是无意，又像刻意。
谢云疏低头看了眼被握住的地方，没说话，只跟着他往前走。
御花园西角湖边已经备好了马。青骢马站在柳树下，鼻息轻喷，尾巴偶尔甩一下。萧景珩走过去拍了拍它的脖子，回头对谢云疏说：“这匹性子稳，你骑它。”
谢云疏点点头，走到马侧。他抬脚踩上马镫，动作迟缓了一瞬，但还是翻身上去了。马背比他记忆中更高，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湿气，让他脊背微微发紧。
萧景珩也上了自己的黑马，缰绳一拉，马便靠了过来，停在谢云疏右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正好，云层薄得几乎看不见。
“走吧。”他说。
两人沿着湖岸缓行。柳枝垂在水面上，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宫人远远跟在后面，不近不远，刚好听不到说话声。
“你刚才在书院那句‘势孤取实’，”萧景珩忽然开口，“是真觉得我该弃角？”
谢云疏侧头看他一眼，“我知道殿下会赢。我只是提醒一句。”
“可你不说，我就不会想到那一手。”
谢云疏笑了笑，没接话。他望着前方弯曲的小道，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碎光。远处有几只水鸟浮在水面，安静不动。
马蹄踩在软泥上，声音很轻。谢云疏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怕骑马，只是太久没碰，忘了怎么和它相处。
萧景珩忽然偏过头：“你小时候学过，是谁教的？”
“一个老马夫。”谢云疏说，“在谢家老宅的时候。他总说我身子太轻，坐不稳。”
“那你现在呢？”
“现在……也差不多。”
萧景珩看了他一眼，没笑，也没说什么，只是把缰绳收得更紧了些，让两匹马靠得更近。
风大了起来。
湖面突然响起一阵扑腾声。一群水鸟猛地从芦苇丛中飞起，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密集而急促。青骢马耳朵一竖，前蹄猛然扬起。
谢云疏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甩离马背。
他听见风在耳边呼啸，地面迅速逼近。他想伸手撑住什么，但什么都抓不住。
一道黑影从旁边冲过来。
萧景珩跃下马背，在空中一把抱住谢云疏的腰，落地时顺势翻滚，用后背撞向草地。草叶飞溅，泥土被压出浅坑。他的手臂紧紧箍住谢云疏，没松开半分。
周围宫人全跑了过来，脚步杂乱。
“都站住。”萧景珩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停下。
谢云疏躺在他怀里，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他睁着眼，正对着萧景珩的脸。对方额角有一道细汗，眼神沉得像湖底。
“摔着没有？”萧景珩问。
谢云疏摇头。
他想坐起来，却被按住了肩膀。
“再躺一会儿。”萧景珩说。
谢云疏没动。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掌贴在自己背上，隔着衣料传来热度。心跳声很重，不知道是谁的。
“马惊了。”他说。
“鸟群突然飞起来，它受了惊。”
“你怎么过来这么快？”
“我一直看着你。”
这句话说得平平的，没有多余情绪，却让谢云疏喉咙一紧。
他终于抬起手，扶住萧景珩的手臂，慢慢撑起身子。太子也跟着站起来，没松开扶他的那只手。
“还能走吗？”萧景珩问。
“能。”
“那我扶你。”
“不用——”
“我说了，扶你。”
谢云疏闭了嘴。他任由萧景珩架着他的胳膊，一步步往湖边走。草地湿软，脚下一滑，他差点摔倒，又被对方牢牢拉住。
“别硬撑。”萧景珩说。
谢云疏低下头，看见两人并排的影子映在浅水里。一个高，一个稍矮，肩挨着肩。
宫人牵走了受惊的马。另一匹黑马乖乖站在原地，低头吃草。
“换个马。”萧景珩说。
“我不想骑了。”
“那就走回去。”
“我自己能走。”
“我不信。”
谢云疏抬眼看他。
萧景珩也看着他，目光直白，“刚才要不是我够快，你现在已经在地上躺着了。”
“我知道。”
“知道你还逞强。”
谢云疏没再说话。他跟着萧景珩沿着湖边小路慢慢走。风还在吹，但不再冷。阳光照在脸上，暖烘烘的。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离我远一点就安全？”萧景珩忽然问。
谢云疏脚步顿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总是退后半步。在书院，在回廊，在任何地方。好像靠近我就会出事。”
“我只是……不想逾矩。”
“规矩是我定的。”萧景珩停下脚步，“我说你该在哪，你就该在哪。”
谢云疏抬头看他。
“我要你在身边。”萧景珩声音低了些，“不是身后，是身边。”
谢云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萧景珩转身继续走，手仍搭在他胳膊上。
他们穿过一片海棠林。花苞还没开，枝条光秃秃的，在风里轻轻摇晃。一只麻雀从树上跳下来，啄了两下地面，又飞走了。
“你有没有想过，”谢云疏忽然开口，“如果那天在御花园，我没拉住你……”
“没有如果。”萧景珩打断他，“你拉住了。”
“可万一我没有呢？”
“那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那你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萧景珩看了他一眼，“但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谢云疏没再问。他摸了摸袖中的玉珏，冰凉的一块，贴着皮肤。
走到一处石桥时，萧景珩松开了手。
“你自己能过吗？”
谢云疏点头。
他走上桥，脚步稳了些。桥下流水潺潺，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漂走。
萧景珩跟在他身后，距离一步。等谢云疏走到桥中央，他忽然加快脚步，走到他旁边。
两人并肩而立。
“以后不准再让自己摔下来。”萧景珩说。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但你要记住，我在。”
谢云疏转头看他。
萧景珩的眼神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好。”谢云疏说。
他们下了桥，继续往前走。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影子拉得很长。
宫人早已先行一步去准备茶点。前方亭子里摆好了桌椅，有热茶冒着白气。
萧景珩却没往那边去。
“再走一段。”他说。
谢云疏跟着他拐进一条小径。路两边种着矮灌木，中间铺着碎石。走着走着，四周安静下来，连鸟叫声都少了。
“你记得六岁那年，我落水的事吗？”萧景珩忽然问。
谢云疏点头。
“那时候你跳下来救我，水很深，你不会游，差点把自己淹死。”
“我记得。”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会为了我拼命。”
谢云疏没说话。
“所以这次换我。”萧景珩停下脚步，“以后每次你有危险，换我冲上去。”
谢云疏看着他。
萧景珩伸出手，掌心向上，“答应我。”
谢云疏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然后，他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掌心相贴，温度传了过来。
萧景珩没握，只是轻轻合拢手指，将他的手包住。
他们就这样站着，谁也没动。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声。远处传来一声钟响，像是午后的最后一声提醒。
谢云疏感觉到袖中的玉珏轻轻晃了一下。
萧景珩低头看他，“走吗？”
谢云疏点头。
他们继续往前走，手依然牵着。走到小径尽头时，阳光正好斜照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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